「冬天本就沒有多少水果,而且……」
曉初支吾兩聲,阿觀懂了,她沒說完的話是——就算有,也分派不到咱們院子裡。
沒錯,這裡是古代,不是四季如春的台灣,沒那麼容易吃到果子,王府若能得到一些,在上層也就分完了,哪會送到她這位空氣級美女嘴邊。
「前幾天不是還見著幾顆橙子嗎?」她順口問。
「那是園子裡種的,很酸根本入不了口,主子忘記了?您嘗一口不愛,就吩咐給下面的人。」說到這裡,曉陽有些怨氣,那些橙子通常是分給下人的,怎能給主子送那個來。
阿觀想起來了,她把刀子包好,讓曉初收進櫃子裡。
「咱們去園子裡采幾顆回來玩玩。」
「玩玩?」曉初不解,阿觀也沒解釋,可當主子就是這點好,你不想講的,下人怎敢追問。
阿觀痛恨階級制度,但身為階級上層的人,偶爾會覺得……挺不壞的。
曉初拿來皮裘,將阿觀全身搗得緊緊的,吩咐曉陽好好看守屋子,又喚來琉芳、月季以及兩個二等丫頭在後頭跟著。
她明白曉初的安排,是怕琉芳、月季趁著主子不在搗亂,曉陽是個實脾氣的,怕鎮壓不下來。
她們終於出發,在兩刻鐘後。
經過月洞門、繞過迴廊,她們往前院走去,清風苑位於王府的最後方,旁邊有座明月樓,位置接近王府後門。
當初這番安排,柳氏是想給葉茹觀一個下馬威,阿觀不在乎,葉茹觀的下馬威,恰恰成立了她的桃花源,她打定主意,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能討得一個特令,允許清風苑的人自由進出後門,她發誓,再不去麻煩王府其他人,待五年刑滿,她馬上背起行囊快快樂樂出門、永永遠遠不歸。
阿觀並不擔心碰上其他人,因王府夠大,而齊穆韌身邊的女人對於運動鍛煉體魄沒有太大興趣,何況又是大冷的天,至於齊穆韌,他公事繁忙,很少待在府裡。
她雖明白曉陽、曉初常慫恿自己到園子逛逛,是想讓她和那位無緣的王爺見上一面,但又不是偶像劇,天底下哪有那麼湊巧的事情,所以她早已進出園子十幾回,繞著池塘跑過兩百圈,除幾個下人外,誰也沒遇見。
「主子,快過年了呢,屆時府裡定會派人來探視主子,您一定要抓緊機會,讓人去求求皇貴妃,讓她在王爺面前為您美言幾句。」曉初在她耳畔低語,怕被聽去似的小心翼翼。
阿觀想笑,曉陽、曉初始終沒對王爺死心,可惜她不能表態,若是讓她們知道自己心底存什麼想法,還能像現在這般對她忠誠?
電視上都是這樣演的:主子身邊的丫頭一天到晚想被「通房」,一通二通,通出小生命,就能擺脫悲慘的下人命。
阿觀若表態等同於斷了她們的通房命,在尚且不能提出足夠保證,讓她們相信跟著自己比跟王爺大人還好上百倍之前,廢話少提。
「知道了,這件事我會上心的。」阿觀敷衍,換上新話題。
「都冬天了,怎還不下雪?」
踏上青石路,眺望遠方連綿的樓閣院落,錯落的山石林泉,令人目不暇給,這個王爺府還真是個頂極奢華的豪宅吶,帝寶拿什麼同它比?
「是啊,上個月水潑在地上都結霜了,大夥兒都以為要下一場大雪,沒想到才幾天又暖起來。」琉芳搭上話。
曉初瞄了她一眼,眼底有淡淡的不屑。
「主子,每年景況都不同呀,記不記得去年,只下了薄薄的一層,日頭出來便融了。」
不多久,她們進入梅林,梅花在枝頭怒放,阿觀很喜歡梅花的淡淡清香,更喜歡它們孤傲地開在百花皆殘的季節裡,越冷越開花啊,看著不對逆境低頭的植物,總會讓她生出幾分堅強。
梅園過去,右邊便是一整排柑橘樹,橘子已經剩下沒幾顆了,鮮橙色的果子孤零零地掛在樹梢頭,明知道不好吃,還是引人垂涎。
「主子,那麼高……算了吧,如果真想要,回頭命小廝來摘。」曉初低聲道。
阿觀衝著她咧嘴一笑,曉初不知道主子在開心什麼,被笑得滿頭霧水。
笨啊,她不是很希望自己碰上王爺嗎?如果按小說寫的,她絕對要爬上去,然後不小心腳滑、掉下樹,這時候視力超過二點零的王爺,便會使出絕頂輕功竄到樹下,一把抱住美嬌娘。
兩人相見,噹噹噹噹!不是溫柔甜美的結婚進行曲,而是鏗鏘有力的命運交響曲,王爺荷爾蒙突然氾濫、精蟲猛然沖腦,叉叉圈圈、圈圈叉叉,兩人控不住滿心慾望,於是一「做」泯恩仇,從此過著幸福美好的生活。
她是猴子,爬樹翻牆的事沒少做過,但為了防範那個「幸福美好的生活」,還是乖一點吧。
點點頭,阿觀難得合作,她再看一眼果子,笑兩聲,轉身離開。
阿觀回眸,看見凍得臉頰兩團紅暈的婢女,自己有皮裘穿,她們可沒有,著實不該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
「你們冷嗎?」阿觀問。
「稟主子,奴婢不怕冷。」明明冷得打顫,她們還是咬牙說不冷。
才怪!她除下身上的皮裘交給曉初。
「你們一起披著吧,快回清風苑,我跑一下就回去。」
「主子,您會受寒的。」曉初相勸。
「放心,跑跑就熱了,你們先回吧,我不會待太久的,記得替我燒點熱水。」
交代完,阿觀一揮手,繞著池塘撒腿就跑,三兩下就與她們拉出距離。
第四章 花園偶遇(1)
迎著冷冽的寒風,刻意忽略曉初和琉芳的喊叫聲,她加快腳步往前飛奔,伸展雙臂、深吸氣,她滿足地瞇起眼睛,真棒,沒人跟在後頭、不必演大家閨秀,恣情放縱的感覺真好。
以前不過是背幾篇古文,她就覺得自己像遊歷小人國的格列佛,全身被無數根繩子給牢牢捆綁,無法呼吸,她隨時隨地都想離家獨立,因此不斷存錢,想要一個專屬的自由空間。
然而現在……講話要小心、行動要文雅、做事要多想三遍,連看人都不能光看表情,還要看透她的背後心思……
在爆粗口的任性日子離她很遙遠之後,她才驀然發現,那些繩子真的不算什麼,而她要的自由,早就在手中。
人,總是在丟掉之後,才曉得原來自己曾經擁有。
她大口大口吸氣,不顧一切狂奔,她不知道自己想把什麼遠遠甩在腦後,只是想跑、快跑、奔跑,把那個王府、王爺、柳氏、葉府、一堆有理沒理兒的規矩,狠狠拋掉。
她跑得飛快,彷彿想藉著助跑飛上天似地。
跑過梅林、穿過吟月亭,阿觀跑到池塘邊,池塘不大,和國小的操場差不多,她突然想起中央山脈裡的天池,聽說只要在心底默念著願望,順時鐘繞幾圈就會心想事成,如果她也默念願望繞數圈,是不是也能美夢成真?
懷著信仰,她快跑、她默念,她帶著心想事成的喜悅感快奔。
「我要回家、我要回現代、我要回到二十一世紀……」
齊穆韌一行人走至林中,和阿觀想像的老頭子不一樣,齊穆韌是個二十二歲的年輕男子。
他有張接近完美的臉龐,水墨似的黑眉斜飛入鬢,一雙單鳳眼,似清泉般明澈透亮,他的鼻子高挺,完美的雙唇微微勾起,彷彿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只不過,眼底總隱含著一絲教人不易察覺的凌厲和犀利。
有人說他是一把隱藏在鞘中的利刃,靜水深流、潛而不露;也有人說他是一塊千年不化的寒冰,帶著譏誚,冷看人間世情。
遠遠地,他經過石造的小山坡上,看見繞著池塘快跑的葉茹觀。
他停下腳步,身後的柳氏和一群僕婢也跟著停下,臉上若有似無的笑意隱去,幽深的黑眸底閃過一抹意味不明的銳利,他盯住她狂奔的身影,目不轉瞬。
那是葉茹觀?她怎麼會在這麼冷的天氣裡跑出來,是摔傻了、撞笨了、被他逼瘋了,抑或是……作戲?
難道她知道自己會出現,所以演出一幕引他注意的戲碼?
不可能!下一刻,他推翻這個猜測。
因為連他都不曉得自己會一時興起走進園子。這個突如其來的決定,讓身邊的柳氏都覺得傻眼,何況是想探聽消息都很困難的葉茹觀。
看著她在風中奔馳的嬌小身影,他不得不承認,她很美、很自在、很……快樂?
他比誰都清楚,身在高門大院的女子不會快樂,她們會嫉妒、會競爭、會使心計,也許會有成功的驕傲感,但她們終其一生,不會快樂。
他明白,那是因為自己就生活在這樣的一群女人中間。
可是她快奔的身子竟讓他聯想到快樂,一種放縱而自由的快樂。
他知道葉茹觀,一個美如天仙卻目光短淺、驕傲任性、手段凶殘的女人,葉貴妃想用她換他一條命,是高看她、也低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