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穆笙的話很尖銳,齊穆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二哥,我們這種人注定不能找到一個心思契合的女子,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只因為單純的喜歡而結合嗎?」
他淡淡蹙眉,半晌後回答:「不能。」
有太多的人想在他們身邊擺眼線,不管高不高興都不能拒絕,因為她們背後代表了某方勢力,齊穆韌並不是害怕得罪誰,而是擔心破壞這份平衡,在他還沒決定要怎麼做,在他實力尚未能抗衡之前,絕不能讓人看清看透。
何況……天底下的女人不都一樣?是哪個有差嗎?
齊穆笙不以為然地撇開頭,挑釁地回了句,「我不相信。」
齊穆韌揉揉額際,並沒有多說什麼。
對於穆笙,他是極其寵愛的,母親死得早,父親疼愛大哥遠遠勝過他們兄弟,若非父親走得倉卒,說不定這個世襲爵位根本輪不到自己頭上。
自小,他們兄弟倆相依相恃,在夾縫中求取生存,嫡母曹夫人的手段比誰都陰狠,他拼了所有力量、使盡方法,才讓兩人活下來。
好不容易他們夠爭氣,在朝堂得到倚重,曹夫人為親生兒子齊穆風的前程,不得不向他們服軟低頭,可過去那段慘澹的日子,他永遠不會遺忘。
那句話是怎麼說的?是了,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到頭終有報。
齊穆韌轉開話題,問道:「這次差事辦得怎樣,三千名賊人全擒下了嗎?」
「是地方官府浮報,哪有什麼三千人馬盤踞佔領山頭,害我戰戰兢兢,在山腳探過十餘日,又讓人摸上山,把山寨裡裡外外全弄透,才敢讓人領兵上山。
「孫將軍把賊匪全數抓齊,當中青壯年、能打家劫舍的不過五百餘名,其他全是老的小的、婦孺輩,總的加一加也不到兩千名。」
第五章 一宅一府一朝廷(2)
「抓到領頭的嗎?」齊穆韌沉吟,如果光是浮報,怎會鬧進京城還傳進皇帝耳中?
那寨子的頭頭定有些本事的。
此事起因是李太傅告老還鄉,李太傅是四皇子齊宥莘的師傅,早年是朝廷重臣,後來教導皇子有功,因年事已大,皇帝特頒黃金千兩並賜王侯儀仗,令他光榮返鄉。
一路上,有五百名軍衛護送,卻沒想到行經瀝縣時,所有家當竟然全被山賊劫去,狠狠掃了皇帝的面子,皇上震怒,下令拘了當地官員,並派穆笙和孫將軍前去剿滅。
得知這差事時,齊穆韌還前往御書房請願,說弟弟習文不識武,自願為弟弟擔下皇差。
皇上聞言,似笑非笑問:「穆韌,你打算把穆笙護在背後多久?他不小了,早該為自己闖點事業。放心吧,有孫立民在,穆笙根本不須臨敵作戰,何況朕對穆笙有信心,他的城府、能力不在你之下,你這個當哥哥的,早該學會放手了,掐在手裡的小鳥是飛不高的。」
皇上的口氣輕鬆、態度愉悅,齊穆韌猜想,這次的差事並不難,若非有十成把握,皇上不會讓穆笙出頭。
他打心底明白,皇上待他們兄弟是極好的,小時候父親出征,穆笙重病差點兒熬不過來時,皇上甚至微服出宮探視。
那日穆笙發高燒、哭喊著要找父親,他親眼看見皇上背著穆笙在院子裡走著,輕聲慰哄。
那天,皇帝對曹夫人撂下重話,他說:「穆韌、穆笙若是有個萬一,我定讓你的兒子和整個家族賠葬。」
這兩句話雖然保住了他們的命,卻也因此……讓他們的處境更形困難。
「說到這個,大哥,我真想和這個頭頭好好攀交一番,他是號人物。」齊穆笙眉開眼笑,彷彿他們聊的不是山寨頭頭,而是至交好友。
「怎麼說?」
「他叫白鈺方,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人,長相清秀又懂文墨,實在不像普通山賊,他用兵之奇令人咋舌,光是五百名壯漢加上手中兵器不足,竟能與三千官兵周旋一日一夜,若非大哥逼我熟讀兵法,領兵的又是身經百戰的孫將軍,這一戰是輸是贏還難說呢。」
「你盤問過他嗎?知不知道他為何落草為寇?」
「就是問過,才會延宕半個月才回京。」
「怎麼回事?」這回穆笙鬧得動靜太大,甚至有言官上言,參奏穆笙。他幾次面聖,欲請命到瀝縣把事情弄清楚,皇帝只是淡淡一笑,說道:「你該對穆笙更有信心的,他是你的弟弟。」
「白鈺方落草為寇,一個大好人材不為朝廷所用,皆是貪官污吏惹的禍。」齊穆笙義憤填膺地說。
「是誰?」
「一群人,並且官官相護,讓百姓有冤無處伸,不過當中最讓人矚目的是鄭品堯。」
「鄭家?」
這兩年鄭家相當活絡,鄭品堯本是江南首富,皇帝南巡時,地方官員借用鄭家莊子,皇帝因而邂逅鄭家嫡女,鄭品堯便把女兒送進宮中,而這其中不乏二皇子的牽線痕跡。
江南女子不同官家女子,她不懂宮中規矩,卻天真浪漫、嬌憨得惹人疼愛,在後宮中顯得難得而特殊,很得皇帝青睞,鄭品堯因此得了個五品官職。
年初,傳出鄭女有孕,皇帝提了她的份位,升為貴嬪,此消息傳出,鄭品堯立刻在京城裡活躍起來,他到處結識京官,與人為善,由於出手大方,許多官家都樂得與鄭品堯相交。
「他們都做了什麼好事?」
「那兩千人都是受不了官府重賦稅而逃上山的,聽說在喻川省,過路要繳銀錢、車馬進入城中要繳入城費,在城裡做個小買賣,兩文錢的饅頭都要重抽一文錢,省裡的官員像豺狼虎豹,誰不肯繳銀子就關進牢獄中,得等家人湊齊銀子才能將人贖回。」
「這兩年風調雨順、國庫豐盛,皇帝連連下旨減免各地稅收,這些官員竟然敢陽奉陰違?」
「可不是,瀝縣更嚴重,在那裡,連生個孩子、死個老人都要繳稅,否則孩子不准入戶,死人不准入棺。」
齊穆韌眼底閃過一抹厲色,問:「白鈺方又是怎麼回事?」
「白鈺方是個舉人,他的妻子貌美,被當地的七品縣官李泰給瞧上眼,利用官威想逼白鈺方休妻,白鈺方不肯,竟賴他為匪賊。
「白鈺方受捕入獄,妻子為救他出獄,允了李泰,願委身於他,白鈺方出獄後,一股怨氣難伸,當真上山落草為寇,而他的妻子在知道白鈺方脫離險境後,竟上吊自盡身亡。
「我為查此事,在那裡多待上十餘日,暗地搜集那群官員的惡行罪證,今天一入京,就把證據連同奏折全呈給皇上了。」
「皇上怎麼說?」
「皇上笑了,說本是讓我去逮幾隻小蚊子,沒想到我把整個馬蜂窩全給捅了,雖然口氣中帶點責怪,可那表情瞧上去分明是欣喜、安慰,倒讓我懷疑起這個馬蜂窩是摘對了還是摘錯。」
齊穆笙口氣裡帶有幾分得意,看來就算他捅了蜂窩,皇帝對這個結局也是滿意的。
齊穆韌輕拍弟弟的肩膀,笑道:「摘了窩兒是好事,不過就像果子一樣,要等熟透再摘下來,那滋味才是最好。」
齊穆笙聽懂了,自己畢竟還不經事,朝堂政局看得不如大哥明白。
「我本想到宮裡找皇祖母邀功的。」
「你哪裡想邀功,你根本是想幫皇祖母除掉鄭貴嬪那根刺,順便透露點訊息給皇貴妃,咱們和二皇子沒有她想像中關係那樣密切吧。」
鄭家女兒沒規矩,雖說天真,卻也讓人礙眼,仗著皇帝喜愛,竟連皇太后都不放在眼裡,這樣的人,不勞誰動手,早晚要自取滅亡,皇祖母也是因此才遲遲未對她動手的吧。
「大哥果真懂我。略作思索後,我想,何必替他人作嫁?費盡力氣卻惹得皇上不高興,心中暗爽的那個人可不會因此感恩戴德,少在咱們倆兄弟身上下工夫,反正鄭品堯的事皇上早從奏折裡面看得一清二楚,想怎麼處置自有想法。」他指的那個人自然是皇貴妃。
「你明白這層道理就好,皇祖母的位置擺在那裡,誰也不敢輕易挑釁,就算得皇上眼緣也一樣,任鄭貴嬪再驕縱,也不過是在嘴巴上討便宜,皇祖母若暗中對付起來,她便是滿心怨恨也得忍著、壓著,哪能明目張膽?
「後宮事,不是你我可以插手的,況且那根刺扎的是皇祖母的視線,卻紮在皇貴妃的脊樑骨上,除去她,豈不是讓皇貴妃又添了些空閒時間「胡思亂想」。好了,別談後宮事,再說說那個白鈺方吧。」
五百名未受訓練的匹夫,能與三千日日操練的軍隊抗衡一個日夜,別說穆笙,他也對白鈺方深感興趣。
「這一路上,我騎馬與囚車並行,發覺白鈺方這人不是個酸儒,他胸中頗有丘壑,短短幾日,他彷彿是看開了生死,竟然與我天南地北聊起來,他只是個文人,居然能從小處便推敲出朝中大事,這點讓我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對了,他還提出不少頗有意思的朝堂建言,我讓他在夜裡寫成奏折,一併呈給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