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僕拿著從天而降的大元寶在手心裡掂掂輕重,狐疑地擋在大門中央,「你們是哪兒來的?怎麼不打聽清楚,這是我們沈家的宅院——」他忽然瞥見吵嚷的一群人裡還有個風水先生,只道是上門來兜生意的,不由得訕笑,「幹什麼?想來我們府裡替我們家少爺看風水?」
大鬍子又是嘿嘿地熱絡一笑,「小哥真聰明,是看風水。不瞞小哥,我在外地發了點小財,想回來在常州城置辦家產,我家娘子就請風水先生看看東南西北哪塊地最好,不料他就一路指東,嘿嘿,我們也只好一路就這麼跟過來了。」說罷,他的目光轉向仍在男僕手裡的大元寶,「還請小哥行個方便,我們進去隨意看一眼就好,只要老先生發了話,我們就走。」
「呃……這事兒我也作不了主。」男僕苦惱地攥緊了手裹的天降之財,但仍是把大門打開了,壓低聲道:「你們就等在前院,待我去稟報我們家少爺再說……」
等他一跑開,那十來個人便不客氣地走了進去。
大鬍子走到面皮發黃的醜婆娘旁邊,用極輕的聲音叮囑,「小夫人,待會兒要是那女娃娃一露面,你可得用心認一認,千萬不要認錯了。」
這兩個人便是喬裝打扮的老鐵和侍妾梨落。
他這話才說完,從半月形的門洞裡傳來一陣歡快的笑聲。
「貝貝,我跑得快,你來抓我呀!」
「抓我抓我,我跑得比她還快,惹急了我還會上樹!」
「你上樹?我還會鑽洞呢!」
「哈哈,甭理她們,貝貝,我帶你去玩別的……」
聽起來似乎是一群丫頭在玩鬧,老鐵一聽到「貝貝」兩個字,眼都瞪直了。
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嘛,我跑,你們來抓我!」一個小身影咯咯笑著跑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回頭,冷不防撞在那位四處走看的風水先生身上,惹得老先生「哎喲」一聲,跌坐在青石板上。
「呀!」貝貝嚇了一跳,睜大眼愣愣地看著眼前這瘦骨伶仃的白鬍子老頭。
老鐵忙向梨落遞了個眼色,又趕緊把風水先生攙扶起來,「您老沒摔壞吧?」
倒霉的老先生輕咳了聲,「沒事沒事,逢低升高,逢低升高。」他一雙渾濁的老眼瞅向貝貝,沒啥好氣,「你是哪家的娃兒,怎麼這般淘氣?」
貝貝沒空理他,她一抬眼見面色蠟黃的醜婆娘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看,活像親娘認離散的兒女一般,嚇得逃開了十幾步,在一株石榴花下怯生生地問:「你們是什麼人?」
「貝貝,過來——」忽然一個熟悉的聲音喚住她。
小傢伙頓時鬆了一口氣,快步跑向來人。
「少爺,就是他們!」方纔那名男僕跟在沉湛的旁邊。
他平日收了十兩銀子,心裡正竊喜的咧!
沉湛摸摸貝貝的小腦袋,然後抬起眼來,冷冷地掃視前庭中的陌生人,未了,噙起一抹冷冷的笑意,「這是什麼意思,想在我這宅院裡看風水?」
「呃……是是。」老鐵只得硬著頭皮隨口承認。
「這我可就不大明白了。」他負著手,在夕陽下冷笑更甚,「這塊地是我的,這座宅子也是我的,風水好不好,用得著外人替我操心嗎?若是瞧出不好,你們是平白給我晦氣,若是好……」看向老鐵那喬裝後臃腫不堪的身材,訕笑道:「這位老兄,難不成你想買下我這座宅子?」
「呃……」大熱天的老鐵卻冒出冷汗,陪著笑。「沈少爺莫惱——」
沉湛打斷他,「老兄認得我?」
「那個……嘿嘿!」老鐵一時失口,搓著手急中生智,「我是江蘇人氏,只不過常去外地做些買賣,又怎麼會不認得沈家的大少爺呢?」
這時,看風水的老先生瞇著眼插話,「胡老爺,這座宅子的風水到底還要不要老朽看呀?」
老鐵暗地瞅見小夫人篤定地向他點了點頭,趁機假裝懊惱,「你這糊塗的老東西!我家娘子讓你看風水,可沒讓你四處瞎指有主的宅子。」他揚手一指,「你看看、你看看,就憑這些屋子的格局氣派,沈少爺肯住的宅院,會有哪一處是風水不好的?」
說罷,他討好地又連連向沉湛賠禮道歉,三步並作兩步,領著一夥人趕緊退了出去。
第七章
閻合惡狠狠地瞇超眼。「當初那把火燒得欠乾淨,居然還有一個沒死!」
「可她只是個小孩子。」梨落蹙起嬌眉,害怕地看著眼前那張散發出戾氣的臉。
「你懂什麼?!」他瞅都不瞅她一眼,「斬草要除根,既然已經做了,就要做得乾淨,半個餘孽都留不得,否則——就是不給自己好過!」
回味著他的話,她詫異地驚叫了聲,「難道那場火……蕭老爺的一家子都是你派人殺害的?」
「你說什麼?」閻合猛地意識到她的存在,「再說一遍!」
「人、人都是你殺的?」梨落嚇得哭了。
剎那間他又起了殺機。
閻合猛地把嬌弱的小侍妾攬到自己懷中,用一雙刀鋒般的眼睛盯著她,過了許久,那梨花帶雨的美麗面容終究讓他只是歎了口氣,沒有痛下殺手。
「小梨兒,你乖乖地一心服侍我,少胡思亂想,你仍是我最寵愛的小夫人。」
梨落怔怔地點頭,大氣也不敢出。
這個男人,他翻臉無情的陰冷個性,她第一次見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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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靄沉沉,沉湛等在窗邊。
紫瑄緩緩地進屋,「我已經安排好了,他們即刻就啟程,將貝貝送回她師父的身邊。」
他若有所思地頷首。先前他已看出那醜女人的眼光一直在貝貝身上打轉,當時就起了疑心,況且那夥人來得冒失、鬼祟,看風水購置宅院不過是個幌子,背後一定另有緣故!
所以待對方一離開,他就派了幾個功夫極好的家丁尾隨跟蹤,隨後又進屋告訴紫瑄,讓她以宰相的身份調撥了二十幾名禁軍侍衛,盡快護送孩子離開。
「貝貝是蕭家惟一逃脫大難的人,」她抬眼看了看窗外昏黃的天色,眉宇間聚起一絲篤定,「對方若對一個孩子有歹意,十之八九是跟命案有關……」
沉湛轉過身,冷冷地接口道;「沒錯。斬草除根,務求滴水不漏,連這樣一個小娃娃都不肯放過,對方的心思夠縝密,手段夠毒辣——其心卻可誅!」
「也罷。」她長歎了口氣,「原本已是船過無痕,如此一來,對方反而先曝了自己的底。」
他也向窗外望了一眼。此時屋外熏風徐徐,又帶著淡淡的花木清香,吹拂在身上,半涼半暖的十分愜意。深吸了口氣,移步過去,他對紫瑄低柔且篤定地說;「再等一個時辰,應該會有收穫。」
「少爺!」
他話音剛落,屋外就傳來一連串急促的腳步和叫喊聲。
「他們回來了。」
老實說,除去對貝貝這小女孩的一點同情,蕭氏案子背後無論牽涉到什麼,對沉湛而言,都是無關痛癢。所以他認出來人後仍是一臉平靜,從容地走出門,負手站在廊下階前。
暮靄熏風,與他此時淡定的氣度倒是極其相合。
他派出去的幾個家丁卻是氣喘吁吁,為首的一個道:「少爺,跟到了!」
沉湛終於梢稍皺眉,立即接口問:「是什麼地方?」
「我們親眼見那夥人進了一處府邸,好大的宅子。氣派得很!」
「哦,是官邸?」
「沒錯!那家的大門上有一塊燙金的匾額,上面寫有『欽賜兩淮鹽運使閻』八個大字。」
「兩淮鹽運使?」紫瑄站在沉湛身旁吃了一驚。
貝貝的爹曾是個大鹽商,而她最擔心的莫過於此,蕭氏命案的背後,果真圍繞著一個「鹽」字做文章啊!
兩淮的鹽業自古發達,素有「自古煮海之利,重於東南,而兩淮為最」和「兩淮鹽稅甲天下」之說。時至現今,鹽課已成為當朝僅次於田賦的第二大財政收入。倘若外放的官員為謀私利,在鹽上大做文章,偷漏鹽稅,設暗渠販賣私鹽,必定造成朝廷的大難題。
她自然不能有沉湛的那份淡漠,身為堂堂右相,是輔君之臣,是局內人!從社稷江山大局考慮,命案終究為小,背後所牽涉的實質利益才是最讓人觸目驚心!
自從到常州以來,她最擔心的就是這一層。
方纔乍聽到「鹽運使」三個字,她就明白這案子的背後果然另有糾葛!
沉湛轉眼見她的臉色很不好看,關切地拍了拍她的肩,「紫瑄?」
她回過神來,目色幽幽,忽然道;「兩淮鹽運使……這個人我雖沒什麼印象,但記得他單名一個『合』字,每年吏部的考評似乎都不錯。哦,皇上登基後不久,還親自召見過他。」
「呵,我對那些虛虛實實的為官之道不感興趣。」沉湛打發家丁後,冷冷地一笑。「只不過人心隔肚皮,這道理放在哪兒都說得通。兩淮鹽運使……姓閻名合對吧?」他邊說邊拉著她回屋,「不管他的真實面目為何,反正接下來,你要當一起命案查,他便可算是一位疑凶;若想深究背後的緣由,他就是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