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一進房,練凡便笑咧嘴。
她一張小臉紅通通的,有幾分羞怯,但臉上討喜的笑很對他的味。
「動作可真快,看來不怎麼急嘛。」他壞心眼地逗著她。
「哪有,我是真的很急……」說著,又羞澀地垂下臉。
「急什麼?」徐知恩一頭霧水地問。
「不就是……」
「啊,你身上流了不少汗,你要不要順便擦擦身體,會比較舒服喔?」不等他說完,練凡大聲地搶白,走到他身旁,接過他手中的布巾。
「……你要幫我擦身體?」
「對呀。」
「……知恩,去準備午膳。」玉衡之唇角勾笑極彎。
「是。」
待徐知恩一走,他端坐在床邊。「還杵在那邊做什麼?」
「可是你沒脫衣服,我怎麼幫你擦?」
「你既然要照顧我,脫衣這件事自然是你的差事。」
「喔,」把布巾一擱,她先研究他中衣上的繩結,輕易地解開後,順勢拉開,瞧見他玉潤的肌膚,還有那很男人的胸膛,她不禁一愣。
印象中爸爸的胸膛很厚實,因為爸爸是個很愛運動的人。照道理說,他是個長年臥病榻的病人,皮膚蒼白很正常,畢竟他很少曬太陽,可是……為什麼他的胸膛也挺厚實的。
而且他的身形並不單薄,小腹也不像一些病人般的干扁……
「你連我的褲子都想脫嗎?」瞧她的視線往下,他取笑著。
原以為看到他的身體,她會嚇得驚惶失措,沒想到她竟沒太大反應,讓他有點失望。
很自然的,她順著他的話往下看,再往上,這才慢半拍地害起羞來,連忙退上數步。
「沒……不用不用不用……」她揮著手,小臉紅得像是燙熟的蝦。
她這反應倒教他生起幾分興味。「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你的燒剛退,別碰太多水,要是又發燒就糟了。」她說得理直氣壯,熱氣卻燒紅耳垂,就連頸間也是一片緋紅。
天啊,她這才意識到他是個男人……過去,她所接觸的男人吃有爸爸和醫生,所以面對他時,她沒想太多,當他是病人的照顧,直到這會,她才驚覺剛剛理所當然的話有多大膽。
「是嗎?可是我渾身黏膩。」
瞥見他作勢解著褲頭,練凡嚇得轉過身去。
「啊!真的不好啦……」擦上半身,她還辦得到,可是下半身……她不行,她真的不行。
怎麼辦?她該找誰幫忙比較好?
正忖著,身後傳來戲弄得逞的笑聲,她不禁捂著眼,緩緩回頭,從指縫中偷覷他,發現他竟笑瞇了眼。
那笑意如煦陽,柔和了那雙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眸,更讓那張本就立體奪目的俊顏少了幾分冷。
「還不過來,要是我著涼了,一個月後,絕對毫不留情地將你趕出府。」他說著,威脅依舊,倒少了幾分堅持,比較像是說笑。
「對呴。」練凡趕忙走向他,先試試桶子裡的水溫,再擰乾布巾,輕柔地從他頸項擦起,再往他的寬肩,滑落他的背。
玉衡之默不作聲,細究著她的神情。
她的表情專注,沒有半點扭捏,更無害羞。
這可怪了,一個姑娘家,怎麼擦一個男人的身體擦得如此得心應手?那她剛剛的羞怯,又是怎麼一回事?
「你看過很多男人的身體?」他脫口問著。
「怎麼可能?」她彎下腰揉著布巾,擰乾再擦拭著他的頸項,沿著鎖骨逐漸往下。「我只見過我爸爸的身體。」
「爸爸?」
「就是我父親啊。」她笑瞇了眼,不以為意地擦著他的胸膛。「我父親對我非常的好,尤其是在我生病的時候,和其他的姑娘相比,我的境遇真的是好到不能再好。」
「這可難得了。」玉衡之有點意外。「放眼古今,重男輕女,有哪個父親會對一個病魔纏身的女兒好?」
「是啊,所以我父親真的很愛我,怕我悶,工作之後,他會陪我看書、說故事給我聽,還教我唱歌,讓我的心可以平靜一點。」為此,她真的很感謝父母,一路陪伴她到最後,只可惜她沒有機會報答他們。
「你識字?」這更教他意外了。
畢竟都闐王朝裡,識字的女子不多,通常都是名門之後,而她,看起來就像是窮人家的女兒。
「嗯,不過懂得不多。」畢竟她只拿到小學文憑呀,不過倒是看了很多課外讀物和教會書籍,讓她的視野不狹隘,讓她不憤世嫉俗,更不會怨天尤人。
「那你確實需要感謝你的父母。」
「那你呢?」
玉衡之睇著她,撇了撇唇。「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可以住在這裡,又有這麼多人在照顧你,那也代表著你是被愛的,不是嗎?」她沒心眼地說。
他突然揚笑,扣住她的手。「所以,你是認為,我應該感謝二娘?」
練凡頓住,感覺他雖是笑著,但眉眼卻冰冷一片。「我是覺得,我生病時,能夠得到那麼好的照顧,那是因為我父母很愛我,所以包容我所有缺憾,而你,得病時不過十三,那個時候真正能保護你的人是誰?」
「你太小看我了。」玉衡之哼笑著。「在這座爾虞我詐的府宅裡,只能自保,想要他人保護,那真是笑話了。」
「爾虞我詐?」她垂下長睫。「爺兒,人的心裡一旦存在成見,所有的好都成了惡意,很多事情,透過雙眼看見的,也不見得真實,你必須用心去體會,否則等到失去就可惜了。」
「你懂什麼?你不是我。」他惱道:「十三年前,他傷了我,傷得不夠重,還下藥毒害我!如果不是他們,我不會一窩在府裡就是十三年!你以為我不想到外頭走動?不是我不想,而是我根本去不了!若非他蓄意,我又怎會落到這個地步?要說他對玉家產業不心動,騙誰?!」
練凡瞅著他,初見他卸下冰冷面具下的真實,她並不懼,倒像是透過他,看見以前的自己。
「可是,爺兒確定真是他們下的毒?」
玉衡之掀唇冷笑著。「那時在府裡的,只有我爹娘和二娘、巽之和盛中……當然,記恩和知恩也在,問題是……你認為我娘會故意對我下毒,好讓我爹動怒而趕走二房?」
「當然不可能,虎毒不食子,爺兒的娘親又怎麼可能為了自己而對你下毒?」沒有人會賭那麼大。
「所以你說,除了二房,還有誰會對我下藥?行兇之人必有動機,玉家這一代只有我和巽之兩個子嗣,除去我,誰是最大的得益者,不必我說吧!」
「可又會蠢得自己動手,好讓別人抓到把柄?」
「你不知道最危險的做法,有時候是最能避嫌的一種說詞?」
「但……在爺兒滿二十歲時,二娘不是把帳簿都交到你手上,從此不再插手玉府產業?」她並非片面地相信玉巽之的說法,而是這當中疑點重重,不像表面上那麼簡單。
「那是因為我拿出大印,逼她把帳簿全都交出。」他哼了聲。「原來,你接近我,只是要我消彌對他們的仇恨?」
所以,她不是眼線,不過是他們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
「不是的,二娘和二爺都沒要我對你說什麼,只是……爺兒,在你受傷之前,二娘和二爺真的待你不好嗎?」
玉衡之別開眼,好一會才啞聲說:「我只知道,他們背叛了我的信任……」
在他受傷之前,二娘待他如親子,巽之更是敬重他,所以他才會不顧娘親的警告,和二房走得極近,可事實證明……他們待他好,不過是要消除他的戒心,趁他不備予以痛擊。
就因為他的天真,他才會落得今天的下場。
「爺兒何不換個角度想呢?」
「你憑什麼說這些?你不是我,沒嘗過我受的苦,你不能理解我被困在這破爛身子哪裡都去不了的苦!」她曾經意氣風發,縱馬行遍天下,可是他卻連自己的院落都踏不出去,不過是吹陣風,就得在鬼門關前走一遭。「況且,我不是出生就生病,我是遭人下毒,我是被迫淪落至此!」
這種命運,誰都不服氣!」
「爺兒說的也有理。」她點點頭,他反倒是一怔,搞不清楚她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可是呢,人生在世本來就充滿考驗,龍困淺灘,就等漲潮,總有轉機的,等就爺兒的身體好了,可以到外頭走動,再去看看這個世界,和你十三年前記憶中的,有沒有一樣。」
她從小到大身體不好,也曾經憤世嫉俗,覺得天對她好不公平,可是後來,她慢慢地適應,慢慢地放下,慢慢地面對,心平氣和地接受。
因為她知道,受病魔折磨的雖然是她,可是焦心而無能無力的家人,受難程度並不亞於自己,所以她沒有喊痛的權利,不能再令家人為她擔憂。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有些震愕,不懂一個窮人家的女兒,怎能說出這長篇道理。
「其實,我也不知道二爺跟我說的,有幾分真偽,但一切還是等你身體好了,再自行判斷,你這麼聰明,一定可以看穿他們真正的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