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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1)

  清晨中茫茫的晨霧緩緩散去,殷紅刺眼的血珠,則順著光滑的劍身緩慢淌下。

  一夜血戰過後,紀非站在別莊的小院中,無聲地凝視著那柄自家暗衛遺留下來的佩劍,以及遍地沒來得及掩去的血跡。

  就在昨兒個夜裡,朝中隸屬二皇子旗下的刺客傾巢而出,突襲她紀家並未登記在冊的這幢小別莊,事前沒來得及接獲示警的暗衛們,在敵方刺客來襲時,只能將她與兩名老僕強押進別莊的地窖,不顧她的反對強行掛上了門閂。

  接下來的夜色裡,紀非就躲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窖中,徹夜聆聽看外頭的廝殺,直至清晨來臨,由她父親派來的大批救援人馬這才姍姍來遲地趕至,接手外頭早已定下的殘局,並將她自地窖中領了出來。而這時,院裡已不見昨夜那十來名護著她的暗衛,更不見那一撥刺客的蹤影,只留下遍地的鮮血證明昨夜的一切並非是場噩夢。

  她的名字叫紀非,本朝戶部尚書之女,當今皇后則是她的姑母,聽說她出生後欽天監曾算過她的生辰八字,說她命中注定貴不可言。

  而這謠傳,不知怎地也傳到了有心人的耳朵裡。

  當時朝廷正分成三大派,分別擁護太子與另兩名過繼給皇室的異姓王皇子,因太子自小體弱,性情也太過仁厚,皇后深怕太子日後恐將會在朝中失勢,因此極力拉攏外戚為太子立下靠山,很不幸的,她紀家,則正是皇后的直系血親。

  在她五歲那一年,皇后即為她與太子定下了娃娃親,但朝中擁立另兩名皇子的兩派人馬,則不希望她紀家再與皇室親上加親,故自她滿五歲起,便時常派人在她身邊製造些人為的意外,或是乾脆直接派出殺手暗殺她這名未來的太子妃。

  為了讓她這名尚年幼的太子妃能平安長大,她大伯的一對孿生女兒,也就是她的親堂妹們,自她六歲起就被養在她的家中當成了她的替身,而她這名堂堂紀氏大小姐,則隱姓埋名避居至別莊,陪伴在她身邊照看著的,只有一個春嬤嬤與蘭總管……

  「小姐,老爺來信。」跟在她身邊已有七年的蘭總管,在處理完前院的大小事後,恭謹地站在她身後道。

  「說。」

  「老爺信上說,三皇子派依舊懷疑堂小姐的身份,因此老爺決定,今後若非必要,將斷絕與小姐的往來,以免朝中之人起疑。」

  「大堂妹她可還好?」既然遠在別莊的她都遭襲,那身為替身的大堂妹豈不是遭人識破了身份?

  「堂小姐日前已由夫人帶回娘家省親,眼下安全無虞。」

  她蹙著柳眉,「那昨夜是?」

  「老爺信上說,昨夜只是試探,堂小姐的身份並未遭到拆穿,請小姐放心。」

  明顯鬆了口氣的她一手撫著胸坎,「那昨夜暗衛的傷亡數為何?之後的事我爹又打算如何處理?」

  蘭總管高大的身子僵了僵,他緊握著兩拳,朝她低下了頭。

  「蘭?」

  他音調低啞地道:「前一撥暗衛……已死盡。」

  紀非一怔,沒料到昨夜竟是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

  「…一下一撥的何時派來?」她強忍下心痛,逼自個兒面無表情地再問。

  「老爺說,紀府將不再派暗衛以免他人起疑。」蘭總管同情地看著年僅十三歲的她,此時在她嬌俏的面容上,早已不見孩童的天真模樣。

  一直跟在她身後的春嬤嬤,聽了後不禁深深抽了口氣,而紀非卻是一副早就料到如此的模樣。

  「知道了。」

  「小姐……」春嬤嬤上前拉住她的衣袖,惶然失色地看著她。

  「我明白,我爹他這麼做是對的。」紀非淡然地說著,音調並沒有什麼起伏,「愈是派人來保護我,也就愈啟人疑竇,既是如此,那還不如什麼都不做來得安全。」

  春嬤嬤不甘地問:「那今後……」

  「今後咱們的小命,就由咱們自個兒揣著吧。」

  「……這與自生自滅有何不同?」有人保護時,他們都已活在腥風血雨裡頭了,若是撤了防衛,那日後……老爺他可還記得被他流放在外頭的這位小姐,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啊。

  紀非沒時間在腹裡堆積那無謂的閒愁,她僅只是拍拍春嬤嬤的肩以示安慰,接著她轉過身。

  「蘭。」

  「老奴在。」

  「待會兒咱們就搬家,收拾幾樣衣物就成了。」她很快即拿定主意,「待到安全地點再同我爹報個平安,至於地點,就別捎上了。」

  蘭總管略略皺眉,「為何?」

  「他人既然能由著我爹這條線找著我,那麼若是連我爹也找不著我,豈不是更能確保咱們的安全?」

  「是。」雖然覺得冒險,但蘭總管也認同她這作法。

  「小姐……」春嬤嬤還想對她說些什麼,卻見她擺擺手。

  「都去收拾東西吧。」

  「是……」

  在他倆走後,紀非嗅著院裡還未散盡的血腥味兒,仰首望著初秋一望無垠的晴空,她試圖在那湛藍一片的天際裡追尋半點過往的痕跡,可她單薄的記憶,除了能給她幾張熟悉的面孔,和小時候的片段回憶外,卻不能再給她更多。

  這麼多年了,她老早就忘了家庭溫暖是怎麼回事,和那些血濃於水的親情又是怎麼回事,她所記得的,就只有那些強加在她身上的重責大任,與他人為她所做的犧牲……

  她倏然抽起那柄插在地上的寶劍,橫空奮力一劃,院中的一塊大石在劍光過後,整齊被劈成兩半。

  在日後,或許不只是她的這位大堂妹,就連她的二堂妹,都將可能會因她而死。

  就在那不遠的未來。

  打從火速搬家,與所有人斷了聯繫,紀非攜著兩名老僕,自溫暖的南方千里迢迢來到這處偏北之地,買下了這座遠在小山上的宅子後,這一住,也有一個月了。

  這兒與南方的天候很不同,方入冬,大雪已迫不及待地遍鋪大地,凜冽的北風刮得人面頰生疼。這日子再往隆冬走點,不似南方迷濛如雨般的細雪,這兒的雪勢像是深怕他們這些外來客不知這兒天寒似的,鵝毛般的大雪下得是盛大又壯烈,三不五時如暴雨般落下就算了,時不時還成日漫住了整座小山,將山頂籠罩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

  紀非抹去了沾在她眼睫上的雪花,再拍了拍微有僵意的面頰,本想今日的雪勢較緩了些,窩在房裡望雪興歎的她,總算是能出門活動活動筋骨了,豈料一入院裡,她就兩腳踩進軟綿綿的雪堆裡動彈不得。這下甭說是想練練劍了,依她看,這雪要是再多落個兩日,她的這個小院子恐怕就會被埋在雪堆裡看不見。

  擱下手中的寶劍改去尋來鏟子,紀非認分地在雪地中鏟出一條出入的雪道,當她就快整理好這座小院時,自她頂上忽地傳來一陣羽翅拍打的聲響,接著在她身邊的一株老松,便自上頭落下一塊又一塊累積在松葉上的積雪,隨著雪塊重重落地,一抹黑色的身影也跟著落在她的腳邊。

  她放下手中的鏟子,低首細瞧,眼前這一團黑的東西是隻鳥兒,又或許該說是只已成年的黑鷹,眼下渾身染血的它正緊閉著雙目,奄奄一息地倒在她的腳邊。

  「小姐,這是……」聽見院中動靜的蘭總管,微喘著氣趕到院裡來。

  她蹲在黑鷹的身邊輕問:「這附近可有獵戶?」

  「記得應該是沒有的……」這座小山上因長年來都沒什麼獵物,大多數的獵戶都是住在鄰山那邊才是。

  「你可知這是什麼造成的傷?」她小心地撥開黑鷹的羽翅,指著它血濕的胸口問。

  「老奴不知。」也蹲下來查看的蘭總管,自懷中掏出了帕子就往還冒著血珠的傷處按壓。

  「春姨,你將傷藥和紗布拿到我房裡去。」紀非彎身抱起失去知覺的黑鷹,配合著蘭總管的腳步,兩人一步步往她的院子移動。

  「這就去!」

  將黑鷹挪回房中,並緊急地替它救治了後,紀非望著一動也不動的黑鷹問。

  「如何?」

  「一邊的翅膀骨斷了。」蘭總管在桌邊的水盆裡洗去了兩手的血,「也不知它在斷翅的情況下是如何飛來的。」

  她再看向負責包紮的春嬤嬤,「還有別的傷嗎?」

  「只剩胸口那處傷。」

  一直昏迷著的黑鷹,在他們打算將它自桌子上移下來時,突然睜開了雙眼,一對金色的眸子直對上了紀非的兩眼,它看了看四下,有些防備地瑟縮起身子。

  「很疼吧?別害怕,再歇一會兒,我們不會傷害你的。」紀非伸手止住它的亂動,「春姨,你去雜物間找個竹籃子,順道再找些碎布來。」

  「小姐,你這是要養它?」

  「嗯,它這傷不治好可不成。」

  春嬤嬤忙想阻止,「小姐不可,這鷹是野物,也不知它傷不傷人,若是它野性兇猛一一」

  原本猶躺著的黑鷹,在她話未說完前,已奮力拍著另一隻未受傷的翅膀勉力站起,搖搖晃晃地走至桌邊來到紀非的面前,將一隻翅膀悄聲搭在她的手上,金黃色的眼珠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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