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懂她?
小雨兒也這樣說過。
想雲懂他,他眼睛一轉,她就知道他在想什麼,總是能讓他開心,可是他沒有她聰明,沒有她那麼細膩的心思,老是做傻事,惹她不開心。
是不是不說出來,才是對的?想雲就不會那麼擔心,想容說不定也能得到她要的那個人。
可是不說,他會睡不著。
「如果有人來偷我們的尋兒,我都不曉得會有多生氣傷心,別人的東西,就要還給人家。」所以,他才會說出來,想容聽姊姊的話,他是讓想雲去勸,不是故意要惹她生氣。
她一愣,如夢初醒。
她自個兒掩耳盜鈴、不去面對,假裝沒這回事,只因擔心小妹的人生會因此而盡毀,卻忘了將心比心,想想那個丟了孩子的母親,心裡頭有多痛?
她好自私!
丈夫這一語道破,教她羞慚得無地自容,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那一夜,夫妻倆相顧無言,背著身各自睡去,但是他們都知道,誰也沒有真正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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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想雲又生氣,隔日,他一大早起來,還是到灶房吃了那些冷掉的、難吃的剩菜剩飯。
他皺著臉,很忍耐地吃光了。
免得她起床看見了又要不開心,覺得他嫌棄她。
吃得很飽,便村子裡四處走走,好消化肚子裡的食物。
走著、走著,又走到陸家來。
他站在門口,思考了會兒,還是走了進去。
他去想容房裡一跟她說:「把孩子還給人家。」
「姊夫,你胡說什麼!」她不認。
「我看見了,田元達抱著你親,你不肯,他就說要把事情說出去。」
「你胡說!」女人全一個樣,說不贏人家,就變臉撒潑了,拿水杯子扔他。「你誣蔑我的名譽!你胡亂說話,我名聲全讓你敗光了,以後還怎麼嫁人……」從沒應付過哭哭啼啼的女人,他頓時亂了手腳,呆愣著。
想雲疼他,發脾氣最多拿線團、布料扔人,不會真正傷到他,想容就不一樣了,像失去理智的潑婦一樣胡亂扔東西,他一時閃避不及,水杯砸上了他額面,砸出了一道血口子。
她呆了,終於靜止下來。
「嗚……你好壞……欺負我……」惡人先告狀,便是這樣吧?
他任她指控,沒搭腔。
「你也不想想,初時,爹瞧不起你,二姊也討厭你,只有我、我對你那麼好,喊姊夫,在你被爹趕時,拉你進門來、給你倒茶,你今天就這樣對我……」
「我知道你對我好。」因此才不能看著她做錯事,他希望再看到那個心腸好、會甜甜喊姊夫的小姨子。
「我不會說出去,你把孩子還回去。」
「我都說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你出去,我不要跟你說話了!」
祝春風本就口拙,對方一打死不認,他就沒轍了。
轉身出了陸想容房門,經過陸想衣閨房時,又聽見吵嚷聲。
吵了些什麼,他沒聽清楚,從以前他便不喜歡陸想衣,也沒打算理會她的事。
會停步,是因為東西正好扔到了自己跟前。
他低頭,撿起軟枕要還回去,又一襲衣裳扔來、還有木椅、首飾盒……
他一撿再撿,手都滿了,到最後扔來的玉鐲子,碎了一地,這可沒法撿了,好奇怪,為什麼女人生氣,總要扔東西才成?想雲是這樣、想容也是,現在連想衣也來。
斷斷續續地,女人的哭嚷聲傳來。
「你還賴!旁人都看見了!那女人比我年輕、比我美是不是?是不是?」
「我都說沒這回事了,女人家真愛胡思亂想——」
「那你這身的脂粉味呢?怎麼解釋?你說啊!」女人哭得慘烈,淒淒切切又說:「你三天兩頭地夜不歸營,這我都認了,愛上勾欄院抱花娘,我也說服自己,男人嘛,總要逢場作戲……可你這回把人都給養在外頭了,十天半月見不到丈夫的人,這像什麼夫妻?!」
「我這不就回來了嗎?真是的!就愛大驚小怪,一點小事就使性子跑回娘家來,也不怕人笑話。」
「你以為我不回來就沒人笑話了嗎?那些人背地裡都怎麼說我的,你知道嗎?說我沒本事,留不住丈夫!你要我怎麼做人?」
當初三媒六聘、八人大轎地迎進葛家門,婚事辦得風風光光,還笑姊姊寒酸,自信滿滿說會比她更幸福,如今、如今這樣……她丟不起這個臉哪!
「我這不就來賠罪,接你回家了嗎?瞧,還買了你最愛的衣裳首飾,還不滿意啊?」
「你以為女人要的,只是這些華服首飾嗎?」又一陣物品摔落聲。「你根本不懂!你們男人都一樣,全都不懂女人要的是什麼!」
葛世民低聲下氣、好話說盡,哄不動她,耐性也沒了,臉色一沉,便道:「隨便你!給你台階你自己不下,那就自己待到想回時再回,要不想回,那不必回來也無妨!」
「你去哪兒?又要去找那個狐媚的女人對不對!」
「對!」男人答得乾脆,拂袖而去。
出了房門,他與祝春風對上一眼,沒說上一句話,大步而去。
祝春風看著抱了滿手的物品,最後還是決定走進去。
陸想衣一見他進來,趕忙擦拭一臉的濕淚,挺直了肩,昂首仍是那副熟悉的高傲模樣,彷彿方才又哭又鬧又砸東西的潑婦不曾存在似的。
「你來做什麼?」
他放了東西就要走開,回頭看見散落一地的珠釵玉飾,又彎身去拾。
愈拾,愈困惑。
這麼美的首飾,她為什麼要那麼生氣地砸掉呢?
小雨兒說,他不懂女人心。
想雲昨夜,也哭著說他不懂。
剛剛,想衣也這麼說。
女人究竟要什麼?怎麼做,才能懂女人,不教想雲哭?
他很努力地想,還是想不透。
第7章(2)
「這釵……很漂亮。」
陸想衣斜瞟他一眼。「你要喜歡,挑幾個送姊姊去,還有,今天的事,一個字都不准說出去!」就當是封口費好了。
她施捨似的,口氣仍高高在上,心底暗暗輕鄙他寒酸。
他有耐心地,一一撿妥了,遞回去還她,沒理會對方一臉的困惑不解。
轉身走到門邊了,他又停步,考慮再三還是問了。「女人要的是什麼?」
陸想衣愕然,沒料到他會這麼問。
不懂嗎?於是他補充解說。「你剛剛說,他不懂女人要什麼,我也不懂,怎樣才能讓想雲開心?」
「你和大姊吵嘴了?」
算吵嘴嗎?應該沒有吧。
他搖頭,「想雲嫁了我,要讓想雲開心。」
不經意的一句話,竟狠刺陸想衣心扉。
她那夫婿幾曾有過這般心思?只會拿昂貴首飾打發她,可孤床冷被的寂寥,又豈是珍珠華服能慰藉的?
以前,她總以為錦衣玉食、俊美體面的夫婿才是幸福,如今方知,自己錯得離譜。
她是吃好穿好,但卻連一句溫暖的關懷都沒有,滿腹的苦楚心酸無人能說。
「我也會送想雲東西,可是沒這些漂亮、值錢。」他繡絞著十指,愈想愈不安。「就一朵小花,我覺得它漂亮,想要簪在她發上,還有、還有水果……可是我留了最大最甜的給她,我都沒捨得吃,這樣、這樣……」
他不知道要送很貴、亮晶晶的珠釵玉飾,想雲也都沒有告訴他,發上簪的都是他路上看了漂亮,隨手買的,沒有很值錢……他賺的錢都交給想雲打理了,沒有很多錢可以買那些。
最後,他低低問一句:「是不是不夠?」
不夠?她多希望,用這些美鑽華服去換取那些關懷,換夫婿拿小花簪發,溫柔笑望著讚一句:「好看!」
她忍著心酸,驕傲地不讓眸眶淚意示人。「女人要的,不過就是夫婿全心全意的眷愛,你寵著她、讓著她,這樣就夠了。」
他本來、本來就很寵想雲啊,乖乖聽她的話、從來也沒有跟她頂嘴……昨天不算,哪怕是她糊塗了,一定要提醒她。
他點點頭,確定自己沒做錯,安心了,轉身走開。
他到後院去,幫岳父家的水缸打滿了水,劈好柴,又去果園裡幫岳父的忙,看看日頭走到正中央了,便急急忙忙要走。
「你不留下來吃個午飯嗎?」陸想雲表情僵僵的,不甚自在地留他。
以前連正眼都懶得看他,今天才隱約領悟,自己似乎錯了……
「回家,晚了想雲會擔心。」他今天沒說要出來,想雲會煮午飯等他。
雖然……可能她心情沒有變好的話,還是會很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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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時,想雲已經煮好午飯了,正站在院子外頭引頸盼著,神情看起來有些焦急。
一看見他,她立刻迎了上來。「你到哪裡去了?」
「你家。」略過想容、想衣那段沒說。
「我家在這兒呢!」她拉著他的手進屋。
她也知是自己無理,心頭紛亂無緒,便衝著他胡亂遷怒,早上起來沒看見他,以為他生她的氣了。
可是,他還是回來了,一點也沒放在心上,準時回家吃午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