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想雲也沒指望他回應什麼,本來就只是夫妻間聊聊瑣碎的家常事罷了。
她收拾縫了一半的衣料,正準備上床陪他們,便聽後頭冒出一句。「我們還有錢嗎?」
她困惑地回眸。「問這做什麼?你要用錢?」
「你不是說想容需要?」他知道這些日子,他們攢下一點錢了。
「你要給想容錢?」她不無意外。
「夠嗎?不夠的話我再去賺。」
一百兩可不是小數目,夠他們吃穿用度多少年了!
他說得可真瀟灑。
「你為什麼——」
「要有錢,想容才能嫁她喜歡的人。」
想雲待他好,他也想待她的家人好,她的家人好,想雲也會開心。
他記得,小姨子臉上總是掛著笑,甜甜的,見了就喊姊夫,他不希望那麼甜的笑容消失,嫁不成她要的那一個,她就會不快活。
就像當年,娶不成想雲,硬要他娶想衣,他也不快活,心裡堵堵的。
陸想雲聽懂了,這男人,顧著她,也顧著她的妹子。
「阿風,你待我真好。」
「應該的。」他答得理所當然。
想雲好,他就好。
「一百兩,我們有。」她本想,自己私底下湊一湊,看有多少閒錢,多少幫著點,盡盡心意,沒料到丈夫會如此乾脆,將她妹子的事也攬在身上扛起。
他如此為她,她又怎能不為他設想?這一百兩,他得攢多久,她可不想再看他去拚命,像初懷孕那年一樣,弄得自己臂膀鮮血淋漓,只為了給她們母女衣食無虞的生活。
「我會斟酌著,悄悄塞一點給容兒,量力而為就好,咱們日子也得過,我不想你太辛苦。」身上有點積蓄,將來若有急用,也不至於求助無門。
「還有,這事可不能讓爹知道,他要發現我們聯手扯他後腿,又要扯著嗓門罵你了。」
爹疼她們,把三個女兒當掌中珍寶,倒是阿風無辜,每每有個什麼事,就被當出氣筒,難為阿風好脾氣一從不回嘴任人罵,也不記仇,挨完罵依然過去陪老人家下棋泡茶。
事後父親氣消,也知理虧,那陣子就會對他特別好。
這事本該就此告一段落,他們原以為再不用多久就能喝到這小倆口的喜酒,誰知半路竟殺出個貌美寡婦,導致情海生變。
這門親是結不成了。
陸想雲知道妹妹傷心,旁人不知,她是看在眼裡的,小容兒對阿陽感情下得深了,不是一時半刻能平復。
這些日子,她只要得了空,便多回家去陪陪小妹、勸慰著,讓她想開些。
感情一事,不就是這樣嗎?
緣分來了,便笑著受下,若是要走,也半點強求不得,硬要去留,只是損了自尊一徒惹難堪罷了。
雖是嘴裡這麼勸著,心裡對阿陽多少也有些不諒解,埋怨他負了她家小妹,惹她傷心了。
為了這事,小雨兒也替小叔親自來向她賠不是,私底下悄悄跟她解釋,那女子不是寡婦,並且與阿陽的淵源極深,那糾葛三言兩語也說不清,總之,認真說來,他欠那女子一個名分,不得不辜負想容。
這樣一說,她倒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了,何況男方既已作出選擇,再去苦苦追究,又有何意義?
她以為想容看開、也放下了,日子看似平靜地又過了數月,向來平靜的村子裡,竟又出了大事——
阿陽家的那對雙生子,不見了小的!
兩家私怨暫擱一旁,全村都出動幫忙尋娃兒去,連她家阿風也跟著找了一日夜,天亮才回來。
然而,孩子就像是憑空自村子裡消失了。
才四個月大的孩子,能跑到哪兒去?會不見也是有心人士抱走,但這一村子,誰會做這種事?
村民對那夫妻倆不諒解歸不諒解,倒也不至於做出這等缺德事,可阿陽的妻子口口聲聲指控,說是想容干的。
會嗎?想容會做出這種事嗎?
依如今情況來看,確實是想容最有動機,可是她怎麼也不相信,她家那個天真善良、小時候連爹爹宰雞放血的畫面都要蒙著眼尖叫跑開的小容兒,那個純真愛笑的小容兒,會拿一個無辜孩子的命來玩?!
她說什麼也不信!
嘴上說得斬釘截鐵,說是相信小妹,可心裡,多少感到惶惑不安,抽了空回家去,想與小妹談談。
沒別的意思,只是、只是想證明,她的信任沒有錯,她的小妹是天底下最善良的女孩,沒有變,真的只是這樣而已……
「姊,你說,這是不是報應?」
從小到大,一向什麼心事都會與她分享、從不欺瞞的小容兒,露出一抹奇異笑容,對她這麼說著。
她突然間,心頭一陣發寒。
「你胡說什麼?人家孩子不見了,怎麼可以說這種風涼話?」以前,隔壁孩子養的小兔兒不見了,想容都還會幫忙找上一整日啊!
「本來就是啊!她搶了我最心愛的東西,她心愛的東西也不見,一定是上天給她的報應,要她也嘗嘗被人傷害、失去心愛之人的痛。」
「想容!」她驚跳起來,妹妹這番話說得平靜,她看在眼底,只覺那抹淡然的笑——扭曲得詭異。
才多久不見,她那不解人間愁的妹妹呢?一雙純淨的眼已染上陰暗,她為何會變得如此?!
「不是你——對吧?容兒,告訴大姊,這件事不是你做的……」她恐懼地問出口,心顫抖著,多怕換來的是肯定的答案。
「不是。」陸想容恍惚地搖頭。「不是我……」是上天給的報應,不需要她來。
陸想雲閉了閉眼,心痛地用力抱緊妹妹。「我信,只要你說不是,就算全天下人都不信,大姊永遠都相信你——」
她說不是,就不是!
陸想雲關上心門,不願讓自己深思下去。
第7章(1)
妻子打娘家回來後,便一直不言不語、心神不定的。
煮菜時,忘了加鹽,沒味道。
然後那道紅燒魚,焦了。
還有蛤蠣絲瓜湯……也不曉得加了什麼,味兒好怪。
全部都和以前煮的不一樣,祝春風喂女兒吃了幾口,她就別開頭去。
不怪她,他自己都不想吃。
擱下筷子,皺眉代替女兒說出兩人的心聲。「難吃。」
「難吃就別吃,辛苦做飯還要被你們父女嫌。」她板著臉,將菜全收回灶上,不給他吃了。
祝春風與女兒對看一眼,尋兒被母親的壞臉色一嚇,當下哇哇大哭。
他抱起尋兒哄半天,才安撫了女兒。
夜裡,尋兒睡了,妻子坐在繡台前,看著繡了一半的鴛鴦,那本是打算小妹成親時,給她備上的嫁妝。
她說,小妹女紅不好,怕人笑她,這些女方家得準備的物品,她得費些功夫,幫妹子打點妥當,才不會手忙腳亂……
打小,三姊妹的母親就不在了,小妹一出生就沒讓母親抱過,於是她得多疼著些,小時候,妹子最愛跟前跟後,拉著她的裙擺到處跑了……
她真的很疼、很疼小容兒。
「胡說的,小妹那麼善良,怎會去傷害別人家的孩子,絕對不可能……」她盯著繡架,喃喃自語,眼眶驚懼的淚懸著,就是不肯落下,一旦哭了,就等於她也認為小妹真幹下那種缺德事……
「是她。」
哄睡了女兒,他坐在床邊,看著妻子,很平靜地說出口。
「什麼?」她愕然地扭頭瞪他。「你知道什麼!是雁回對她有芥蒂,疑心生暗鬼,小妹沒有!她親口告訴我,她沒有!她不會騙我的,她從來不騙我——」
「但是這回,她騙了。」從來沒騙過,不代表永遠不會騙。
他知道小妹是自己人,但是爹有教過,要判斷是非,偷人家的東西就是不對的事,想容再有多少理由,都不能去偷別人的孩子,他雖然要保護自家人,也不能護著她做壞事。
因此,他聽爹的,要堅持對的事。
「是想容。」他很堅持地又說了一遍。「我那天親眼看見的,爹找我下棋,我看她在後門,悄悄和田元達說話——」
「你閉嘴、閉嘴!」她滿心驚恐,抓了手邊的線團朝他扔去。「我說不是她就不是她!她是我小妹,你有我瞭解她嗎?不懂就別胡說!」
「我沒有說謊,她真的——」
「還說!都叫你別說了,你還說!」陸想雲哭了,扔到沒線團可扔,雙掌捂著臉,靜靜落淚。
他從來沒見過她哭。
祝春風噤了聲,不知該如何是好。
爹教他要堅持對的事,他沒有做錯,可是為什麼,會讓想雲這麼傷心?
「想雲……」
「你混蛋……」她抽噎著,不理他。「你就顧著別人,不顧我難過,你一點都不懂女人家的心思,不懂我要什麼,就和我唱反調惹我生氣……」
她也知自己是無理取鬧了,但這一刻,心思太過紛亂,她實在太害怕,若這事宣揚出去,小容兒這一輩子就毀了……
他呢?連看人臉色說話都不會,也不曉得要哄哄她、安撫兩句,還淨往她痛處踩,她怎會嫁了這個實心眼的笨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