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雲,我是姐姐。」這無可奈何的寵溺語氣,是長他六歲的姐姐齊開雪。
「今年還是不打算回來嗎?我知道你在家,你只是不想接電話而已。」
「答對了,我就是不想接電話。」齊開雲微微一笑,拿著冰涼的礦泉水往電話方向一敬。
「你喔--今年回來吧,爸爸大壽你總不能不到吧?你別理會大哥,他被爸逼婚逼到煩了。」
「他活該。」他勾唇一笑,幸災樂禍地道:「與我無關。」
「還是不接電話嗎?開雲--」齊開雪尾音拖長。「你怎麼年紀越大越彆扭啊?哪有人像你這樣的--喔,我知道了,你還沒走出失戀的陰影,被拋棄對你的打擊很大是不是?又沒有教你一定要住在家裡,真是的……」
這番話讓齊開雲笑不出來。「我沒有被打擊!」他怒吼,還沒反應到自己做了什麼,就聽見他姐姐得逞的竊笑--該死,他怎麼把電話接起來了?
「我就知道你在家,總算肯接電話啦,開雲,你怎麼出國後就成了個宅男?」不出門不與人聯絡的,個性有夠怪異。
他揉揉太陽穴,被姐姐一激就失去理智,每次都這樣,只要有人踩到他的痛腳,他就整個人爆了。
被拋棄、對方消失,那種分手方式讓他無法釋懷。
六年了,以為自己不會痛了,但提起傷口還是會疼,他不明白。
到底哪裡出了錯?
「越有藝術天份的人個性越扭曲嗎?開雲,你已經登峰造極了,不需要再繼續突破自我,懂不懂?聽姐姐的勸,回來吧,休息一陣子,你這幾年賺的錢加上攝影集的版稅,夠你花用了啦!」齊開雪溫柔地勸說寶貝弟弟快回家。
「我沒有回台灣的打算。」他冷冷拒絕。
「你每年都這麼說,就這麼怕觸景傷情嗎?開雲,六年了。」她歎息。齊開雲閉上眼睛--這世上最瞭解他的人除了「她」之外,就是大姐了吧?
父母年過四十才意外生下他,與兄姐年紀差很多,從小受盡家人疼寵,爸媽疼、兄姐寵,他沒有繼承家業的壓力,家人也對他沒有太大的要求,讓他隨心所欲的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往興趣發展。
儘管每個人都寵他,但與他感情最好的人,就是姐姐了,也只有姐姐知道他六年不回台灣的真正原因。
不是因為工作忙,而是他不想回去,不想看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有「她」的影子存在。
因為最初,所以最美嗎?
還是他太偏執在意了?六年,該痛的也痛過了,不是該釋懷了嗎?
為什麼他到現在仍無法接受別的女人?
「好了,再說你又要生氣了,開雲,你考慮考慮給我答覆,爸年紀大了,今年入院檢查的狀況不太好,所以今年沒法去看你,如果你能回來那最好,知道你不愛住家裡,要回來通知我一聲,姐姐會幫你安排的。」
「爸病了?怎麼沒告訴我?」
「年紀大了總會有些毛病,別說我告訴你的,爸一定會怪我多事。」齊開雲被父親的近況嚇了一跳,日前與父親通話,他聲音宏亮,兩人還隔著電話鬥嘴,聽不出來他身體有問題。
閒話家常幾句後,電話收了線,他皺眉思索了許久,回想自己這六年來在異國打拼的過程-一四年前,他隨國家地理雜誌登聖母峰攻頂,差點在半途因體力不支而放棄,在離地四千公尺的高山上,緩慢呼吸,扛著相機一路拍攝,如果他當初沒有堅持,就不會有今天的Kai。
在高山上與稀薄的氧氣奮戰,克服了要人命的高山症--他很清楚人命有多脆弱,多少同行的人承受不了而被送下山急救,人生……有太多意外,還記得出發前他們一干攝影師、領隊、工作人員,在鏡頭下笑得多開心,多意氣風發。
但有兩個人沒有一同回來--人生充滿不可預期的意外。
他伸手拿起電話,撥給他任勞任怨的經紀人。
「喬安娜,我決定回台灣,盡快幫我安排。」
逃避不是辦法,他該回家了。
第三章
台北市立動物園,無論假日與否,這裡總是遊人如織,到了假日更不得了,舉家外出的人潮到處都是。
天氣好、太陽大,年幼的孩子任性哭鬧,走在園區裡簡直就是酷刑。
「熱不熱?」排隊入動物園時,路小雨蹲下身來摸摸兒子被曬紅的小臉。
儘管出門前已經擦了防曬乳,看到太陽這麼毒辣,還是想要補強一下,從包包中翻出幼兒專用的防曬乳液,她仔細的抹在路凡被陽光直射的皮膚上。「等等就好了,等一等。」
再拿過小帽子給他戴上,做好萬全的防曬準備。
許多小孩和家長一同參與這幼兒園舉辦的活動,確定人數後,浩浩蕩蕩的一大群人,小孩、家長,吵吵鬧鬧的進入園區。
「Ya--」
「凡凡,不要用跑的,小心一點!」進入動物園後,路小雨對著失控的兒子背影大叫。
那聲音穿透一片嘈雜,讓剛出站本欲轉搭貓空纜車上山的齊開雲停下腳步,驚訝的側目,轉頭望向聲音來源。
但觸目所及全是洶湧的人群,耳邊的吵鬧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他聽錯了吧?怎麼可能會聽見她的聲音呢?怎麼一回台灣就出現幻聽?他真不該回來的。
「嗚哇--」小孩的大哭聲,吸引他的眼光,定眼看去,一個三十來歲的媽媽正抱起跌倒的小孩,心疼的抱進懷裡安慰。
這畫面觸動了他--拿起相機按下快門,卡嚓卡嚓,反射性動作,連思考都不必。
他腰間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他一手握著相機,一手接起電話。
「哈囉?」
「開雲你在哪啊!」是姐姐關心的詢問。「怎麼沒說一聲呢?喬安娜很擔心你。」
「睡不著,四處走走看看。」他一回台灣便被姐姐安排住在市區的房子,知道他不想回家,怕睹物思人,但明明是回到從小長大的城市,應該覺得安心,他就是睡不著。
所以他決定出來走走,不是開車,而是漫無目的的搭乘捷運亂晃,從淡水到碧潭,再從碧潭到木柵--隨心所欲。
「你把喬安娜一個人丟下來,會不會太離譜了啊?」齊開雪搖頭歎息,這個弟弟對女孩子還是這麼冷漠。「她很擔心你。」
「我隨便走走看看。」兩個小男孩打架的情況吸引他的注意力,他眼神瞟去,很想按快門。「晚點會回去,再見。」逕自結束通話。
原本呢,他是想轉搭貓空纜車上山的,突然看見大陣仗的兒童戶外教學,他臨時改變主意。
買了一張門票,他進入動物園。
天氣好,陽光普照,他邊走邊調整光圈,瞇眼看著鏡頭調整遠近焦距--鏡頭下出現一張熟悉的笑臉,他心一震。
猛然放下相機背在身後,抬頭望去--人呢?怎沒看見她?太多人了,擋住了他的視線。
快步朝鏡頭掃過的位置奔去,他在原地打轉,只看見成群的大人、小孩……就是沒有她。
「是幻覺吧?」他苦笑。
台灣說小也不算小,尤其要在人口密度高的台北街頭偶遇友人,這有點難度。
隨即放棄尋人的舉動,暗笑自己的多心,跟著人群移動,來到動物園人氣很旺的企鵝館。
陰暗涼爽的空間,營造企鵝生活的冰天雪地。
一群小孩擠在透明玻璃前,尖叫興奮的指著企鵝。搖搖晃晃、笨拙可愛的國王企鵝,拍打著短短的翅膀,噗通跳進水裡自在的泅水,讓小朋友們驚奇連連。
昏暗的空間能見度不佳,無法拍照,他收起相機,小心不撞倒奔跑的孩子們。
「哎喲--」轉身出企鵝館時,還是不小心撞倒了一個小孩。
齊開雲嚇了一跳,連忙蹲下身來將他抱起。「對不起。」硬著頭皮等待小孩的爆哭聲。
但等了三秒鐘,什麼都沒聽見,定眼看那小孩……是個眼睛圓亮,五官非常秀氣的小男孩,他小臉皺了一下,但沒有哭,膝蓋都磨破皮了,還是沒有掉淚。
「小朋友,不會痛嗎?」他頭皮發麻地問,語氣很小心,怕小孩被他嚇到引來護子心切的家長,那樣……場面會很難看。
小男孩輕輕搖頭,「吹吹就不痛了。」
他立刻掏出自己的手帕按在小男孩擦傷的膝蓋,單膝點地為他清理傷口,心中不禁稱讚這小孩很懂事、堅強,而且有禮貌,他父母教得真好。
「小寶貝、小寶貝!凡凡小寶貝,你在哪兒呀?」一名年近五十的婦人,慌慌張張的走來,看見小傢伙受傷,誇張的倒吸口氣。「凡凡,你跌倒了!」
「婆婆。」小傢伙朝婆婆微笑。「我沒有哭哭哦!」
「噢——」曹天伶心疼的把他抱進懷裡疼惜一番。「哪裡痛?要不要看醫生?要是骨折怎辦?」含著兩泡淚。
「婆婆,小朋友都會跌倒受傷。」反倒是小朋友反過來安慰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