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青,都過去了!」她用力說道。
他狠狠瞪向她。「都過去了?你說得這麼容易!關家血案對你來說都過去了?」
她目不轉睛,重複一次:「都過去了!」
他咬牙,忍氣笑道:
「關長遠有你這種女兒,是他一生的遺憾啊,連仇都沒人替他報啊。」
「仇人衛官已經死了!」
蘭青撇開頭,不看她。
遠處有人竄出蘭家弟子的圍攻,江無浪微地一側,有意讓那人逃走。偏偏那名江湖人逃走的方向正是蘭青這頭,江無浪一回頭,面色異變,喊道:
「長平避開!」
長平見蘭青似乎沒有要讓開的打算,直接展開腰間流星錘,硬是接下來人一招。
蘭青冷冷地看著她被踹中肚腹,整個人彈了出去。江無浪一急,疾步的同時,撿起小石擊向那江湖人的背心。
無巧不巧,長平忍疼躍起,小石與她差距不過一點距離。
「長平低頭!」江無浪大驚。
蘭青繞到長平身側,以氣勁震開小石,奪取那名江湖人手上的劍,接著,他嘴角洩出狠笑,迅雷不及掩耳,反手就是一劍。
頭顱落地,濺起一地的泥水。
鼓聲終止。
長平動也不動。
蘭青沒回頭看著她。
「好快樂哪……大妞,你懂嗎?這,就是我現在的快樂。」他笑,笑得非常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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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啦啪啦,雨落屋簷。
一入夜,她還真的發了燒。
江無浪端著苦味四溢的藥碗推門而入。
長平滿面睡意,剛好從床上坐起來。
「怎麼不多睡點呢?」江無浪笑道,坐在床緣,要將藥碗遞給她,但見她的雙手還傷著,又瞄了眼客棧薄薄的牆壁。
隔壁,是蘭家家主呢。
「來,我來餵你。」他故意說著。
「謝謝無浪。」她以袖尾抹去滿面的汗,張嘴任江無浪親熱餵著。
「瞧你,老說自己跟牛一樣健康,這次,真的傷到根底了,是不?」他笑著說。
長平連喝了好幾口苦藥,先暫停一下,自腰袋拿出蜜餞塞進嘴裡掩去苦味後,才老實說著:
「現在才知道藥這麼苦。」難怪以前蘭青都臉露古怪地喝下它。
「哈哈,你自己寫的藥方,可自嘗苦果了。這藥你在晚飯前已喝一碗,還要再喝幾次?」
「喝完這次再睡個覺就沒事了。」她道,示意江無浪將碗舉到她唇邊,她一鼓作氣一口喝完。
苦藥一喝完,她又出了滿臉大汗,面色依舊紅撲撲,卻跟先前那病態的燒紅不同。
江無浪在旁看了,只覺驚奇。
照說,江湖人的孩子,最終該走入江湖,怎麼關長遠的女兒好像走到另一條道上去了?
他不由得衷心讚美:
「你真厲害,要是公孫紙的醫術能讓你傳承,不出十年江湖必有個小神醫。」
平常要他讚美她的功夫他只會心虛,但在治風寒高燒這上頭,他必須說,她極為出色到曾有一度他懷疑關長遠根本是不世出的神醫,才有這樣的孩子。
她十二歲那年神智大開後,李今朝受了場風寒,長平擔心她,主動守在榻前替她把脈,李今朝也不拒絕,就這麼任著她搞小孩子遊戲,哪知李今朝才移了碗藥,一覺起來居然生龍活虎了。
把雲家莊弟子嚇得差點以為長平被哪個神醫魂附身了。
後來,他才知道,是蘭青曾受過風寒,那時她翻過公孫紙謄的醫書,裡頭她挑上風寒治病替蘭青抓藥,那記憶留存下來,這才能融會貫通替李今朝把脈看病。
他也深受其惠,自然明白長平的厲害,只是,很可惜蘭青只生過風寒,所以,長平從未翻過醫書的其它部分。
蘭青、蘭青,在她的生命裡影響何其巨大啊!
「你今天看見了,那樣的不眨眼,已非昔日蘭青了。」他柔聲道。
長平沒有吭聲。良久,她才道:
「如果我在地牢裡一年,也許我連撐也撐不下去,蘭青能撐下來,我只會感謝老天。無浪,如果沒有他,就算我活了下來,我腦海中只會留下在關家莊的最後一夜……如果我變成只記得血海深仇的長平,你還會喜歡我嗎?」
「……」可能不會喜歡。有誰會喜歡一個成天仇恨的孩子?
長平嘴角微翹。「所以,無浪喜歡的是蘭青吧,是蘭青把我教成這樣的。」
「……」他摸摸鼻子,這種歪理他是完全不想理會的。
「我全身都是汗,想換衣服。」她道。
江無浪替她取來買來的衣物,先替她拉開腰帶,又瞄瞄那薄牆,大聲笑道:
「換衣服要我幫忙嗎?」
長平看他一眼,搖搖頭。「我自己來。」
他聳肩,背過身,笑著:「餓不餓?」
「有點兒。」
他眼兒一亮。「我包水餃,好嗎?」
都半夜了還包什麼水餃?長平心裡這麼想著,嘴裡卻道:「好啊,我吃。」
「因為我做得很好吃?」他步步追問。
「嗯,因為無浪做得很好吃。」
「比蘭青以前煮的還好吃?」
「嗯,比蘭青煮的還要好上百倍。」她面不改色道。
他喜孜孜地擊掌。「衝著你這句話,我熬夜也要做出世上最美味的餃子兒,你等我!」他興匆匆出門去搶小客棧的廚房去。
長平早已習慣他的作為。一談到煮菜,無浪比她還像小孩,不是她喜歡吃,而是無浪喜歡做菜。
如果是以前她還傻氣時,無浪要她讚美,她可能不理不睬,躲到蘭青身後,但現在,身為一個正常人,她必須學會配合。
但,這樣的配合她也不討厭就是。
她好不容易穿上衣物,再費力地重綁起頭髮。無浪一沉迷在廚房,除非水餃包到他滿意,否則他是不會出門一步的。
思及此,她看向左邊那面薄牆。
她出了房門,來到緊鄰的房門,輕聲問:「蘭青睡了嗎?」
她耐心等了許久,才聽得蘭青道:
「還沒睡,進來吧。」
她聞言,面色抹著喜悅,推門而入。蘭青正在桌邊移著茶,抬眼瞟向她。
他注視的時間過久了,她嘴角上揚,自動當成蘭青在注意她的臉色是不是好轉了。
他一身艷紅長袍還沒有換下,顯然之前並未入眠。
長平要開口主動跟他說話,他卻不經心地說道:
「你知道你幾歲了麼?」
「……快十八了。」
他瞄她一眼,笑道:「都要十八了,也對,思春了。小姑娘容易被俊俏的男人騙是人之常情。他替你換的衣衫?」
「我自己換的。」
「自個兒換,讓旁的男人在旁看著,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隨便了?」一頓,對上她清澄的目光,他暗暗咬牙,又撇向另一頭。當他回過頭時,又是微笑道:「你別把我剛才的話放在心上,你……年紀尚小,自然……還不懂,我只是擔心你而已……」
原來,蘭青說真話時會遲疑,她看在眼裡,陣陣涼意在心頭擴散開來,心頭絞痛著。
如果她能回到以前的傻氣,只須承受蘭青的疼愛,那該有多好。
如果她不曾被拖入河裡神智大開,那該有多好。
當正常人,要背負這麼多痛苦,真的太辛苦了。
以前她時常這樣想著,可是,此時此刻,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老天要強迫她在十二歲那年醒來。
蘭青又短暫迴避她的目光,他笑著坐在小圓桌旁,道:
「瞧你,辮上的金飾要落下了,你坐下。」
「嗯。」她坐在他的面前。
他笑著替她纏好小金飾。「萱草,嗯?」
「忘憂草。這是我跟今今一塊選的忘憂草。」她直視他。
他跳過這話題,觀察她的氣色。她臉頰紅紅的,帶點油光,跟下午那病懨懨的樣子大有不同。
「江無浪與你感情倒好?」
「他曾救過我。」長平輕聲道:「當年如果不是他救我,我早死在河底。」
「是麼……原來他對你,有救命之恩啊。他知道你有鴛鴦劍,卻不曾動心過麼?」
長平知他在暗示無浪別有用心。她低頭想自寶貝袋裡捏一顆蜜餞,一雙男人的手伸了過來,替她打開袋子,自夾層裡取出蜜餞。
異樣的香氣撲面,令她心跳加快,他笑著遞到她嘴邊。
「蘭青不吃嗎?」她問。
「我年紀大了,這種玩意我早已經沒興趣了。」
「……是嗎?」她張嘴吃了那蜜餞。「每年我跟今今總要鬧一次肚子痛,她總是陪我吃完一袋的蜜餞。」
蘭青隨口應了聲,心不在焉地問:
「江無浪住在歸島,那他師出哪兒?」
「無浪是師叔。」
「師叔?」他揚眉:「是傅臨春的師兄弟?看不出來他功夫底子好啊。」
「無浪喜歡入廚房,如果他在人江湖前能先察覺自己的喜好,那他今天就是一流的神廚了。」
蘭青見她提及江無浪時,面色淡淡愉快。他道:「他對你可真是好。」
「蘭青。」
「嗯?」
「你是不是想問,他看過我身上的鴛鴦劍嗎?」
蘭青本是漫不經心,聽她一說,目光又落回她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