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初雪看看她,再看看江無浪,同情道:
「大妞姑娘一定很疼吧。」
「別叫大妞,叫長平吧。」蘭青忽道。
「長平很耐疼的。」江無浪笑咪咪地,還是撫著她的頭,順道輕柔梳開她長長的濕發。「當年她習武時,被她師兄弟們拐了個四腳朝天都沒吭聲,我在旁看了真是……沒法子,我對弱小動物最沒轍了。」
外頭的雨下得正大,偶爾有白光大雷,照在華初雪的面上,一閃閃的,宛如蘭青的鬼面具。
她笑道:「真好。長平姑娘有人這麼疼真好。」
江無浪始終笑容可掬。他又看向蘭青,道:
「既然長平有意一路跟著蘭主子,直到獵捕到蘭緋,那我得問,蘭主子你心裡有什麼計劃?」
蘭青懶洋洋靠在車牆,慵懶身姿連江無浪看了都賞心悅目。他笑道:
「有了鴛鴦劍在手,又何必出什麼計策呢?下個月蘭家將要展示鴛鴦劍,在此之前,只要蘭緋還沒死,他一定會出現。」
「可是,他隨時會出現,我們不也是同樣受到煎熬嗎?」華初雪滿面疑惑。
「咱們煎熬,他也跟咱們一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明知偏假居多,但只要一分可能性,他就會出現,這種反覆疑心是蘭緋所長,如今回報給他,也算是他自作自受。」嘴角一勾,蘭青意味深長地說:「就算他心中自知是假,他的疑心也要讓它賭上一賭。」
江無浪深深看他一眼。「蘭主子感同身受過?」
蘭青不置可否,又不經意地瞥向長平。
長乎已經微微靠在江無浪肩上,狀似睡著,連大雷也驚不動她。
江無浪小心拿出她先前咬住的紅色毛巾,那毛巾帶有輕微的香氣,是無害的迷藥。
「多謝蘭主子。這丫頭真是耐疼得很,也是傻呆得很,練武這事她不擅長,也不擅以巧勁化去對方招數,偏她要學武,沒人可擋。」
蘭青輕哼了一聲,當著車裡的人取過鴛鴦劍盒。華初雪心一跳,微地傾前,看著蘭青打開長盒,盒裡正是一對青銅劍。
其中一把,狀似鑰匙,但其鋒利的程度要用來殺人也是可以,另一把則較為普通,就是普通的青銅劍。
如果有一把真在關長平身上,那盒裡的應是……華初雪指向普通那把。「這把是真的?」
「哦?怎麼說?」
「因為這把才像一把劍。另一把,像鑰匙,是雲家莊人設計的嗎?這太過古怪了,鑰匙是用來開門,不是來許願用的。」
這話一出,有什麼晃過蘭青心頭,一時捕捉不清。他嘴裡笑道:「華姑娘,你是寫史的華家莊人,要記清楚這對劍。雖然其中有一把是假,但鴛鴦劍可是牽動許多人的人生呢。」
江無浪看著蘭青白玉般的手指慢慢撫過青銅劍的劍柄。美人是毒,這男人也是毒素。現在可好,鴛鴦劍全上了毒,這蘭青是想毒誰?
在毒蘭緋之前,只怕其他摸上劍的人會先中毒吧?
「嗯?」蘭青對上他疑惑的眼。
江無浪保持笑容道: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願望。如果蘭主子真有機會,不知會許上什麼願?」
「我麼?」蘭青目光又移向那睡著的長平。長髮半覆住她蒼白的臉,隱約可見她眉間皺起,顯然是帶著疼痛入睡的。「我啊,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親眼目送蘭緋入地獄,再無其它。」
白光大雷,大雨直落車頂,啪啦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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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巨雷驚動了長平。
她微地一動,神智回籠,她意識到自己埋在膝間睡著了,連忙抬頭,對上蘭青的目光。
他迅速移開,又轉眼揚眉望著她。
外頭下著雷雨,車裡卻是異常安靜,也沒有前進的跡象,她連忙往左右看去。
車裡除了她跟蘭青,無浪跟華初雪都不見了。
「他們呢?」她的聲音沙啞,一聽就知有些發燒。她將車門簾子掀開,大雨打了進來,茫茫雨勢裡,沒有無浪他們的身影。
「有人來搶鴛鴦劍了。」蘭青嘴畔揚笑:「才出城呢,就得到消息了,真快啊。」
長平看向他。「誰來搶?」
「自然是相信鴛鴦劍真能許願的江湖人了。」
「江湖人……這麼多人都想搶嗎?」
「有願可許,自然有人前仆後繼。難道,你就沒有願望嗎?」
「我……」她眼色朦朧。倘若能願望成真,是該許關家血案不曾發生,還是蘭青不曾被封上妖神蘭青之名……她,應該許關家血案不曾發生,可是、可是……她內心充滿對父母的內疚。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的內疚表露在她神色上,蘭青忽地移止道:
「好了,還想什麼想。劍能許願,多半是騙人的。」一頓,他又笑:「長平,你的傷,現在不疼了嗎?」
「……疼,好疼,蘭青,為什麼你不叫我大妞?」她低聲問著。
蘭青眨眨眼,神色自若地再笑著:
「叫什麼不都一樣嗎?你要我叫你大妞,我叫就是。大妞,雲家莊是虐待你嗎?出門在外,連個上好傷藥都不讓你帶著。」
「紙伯伯說,少年癒合能力好,用不著太好的藥。」
「哼,不過是好聽的說詞罷了,你是傅臨春徒弟,卻沒有入雲家莊名冊上吧。」
「沒有。」
「傅臨春要求你成為雲家莊人麼?」
「沒有。」
果然是把大妞當外人看啊,蘭青又問:「傅臨春又收徒弟了麼?」
「沒有。師父本就不打算收徒,收我已是破例。」
「他對你好麼?」
「師父對我很好,每年他都陪我過除夕。」
蘭青聞言,撇開頭不再理會她。
馬車裡一時出現窒息的沉默,長平千言萬語,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她仔細看著戴著面具的蘭青,看著看著,又覺得心裡有些她無法控制的癢意。
「別再看了。」他心裡有些不快,但轉向她時,又是面帶微笑。「喏,把手伸出來。」
她包紮過後的雙手伸到他的面前,他輕輕替她調整一下,笑道:「依你這傷,要是半夜鬧起高燒也不意外。」
「蘭青要不要摸摸我的額頭?」
他一愣,又保持笑容。「好啊。」他撫上她的額面。
「蘭青,你的手好涼啊……」跟記憶裡的溫暖,完全不一樣了。
「是麼?」他不以為意,笑道:「你自己小心吧,有點燙兒。」他要抽回手,哪知被長平緊緊抓住。
他眉頭一動,忍住撥開她的衝動。他笑:「別鬧了,都是幾歲的大姑娘了。放手。」見她沒有動靜,他看著她的傷布又滲著血,他語氣略重:「放手。」
「蘭青,為什麼你不要我?」她豁出去,撲前要抱住蘭青。
這小蠻牛!
蘭青直覺袍袖一揮,將長平震開,他坐在靠近車門的地方,這一彈,眼見長平就要跌出車門。
他又出於本能地,拉了她一把,她整個人不受控制撲進他的懷裡。
蘭青呼吸短暫停頓。大妞、大妞,這姑娘就是大妞嗎?為何他還是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冰涼的手指想要撫過她的頭髮,但始終沒有落下。
「大妞,這幾年來,你都作著什麼夢?」他輕啞問著。
「……只要一閉眼睡覺,我就夢見小時候。」夢著那段最美好的日子,就算傻也好,不知道血海深仇,只有蘭青疼著她。
「是嗎?」他輕輕一笑:「我雖記不清那一年地牢裡的細節,但這幾年來,只要我一閉上眼,我就夢見那一年裡無止境的痛苦。大妞,我怎麼也夢不到那十年裡的日子,更別說夢上你了。如果沒有那十年鬆懈我的心防,我又如何會落到那猶如地獄的一年?」說到最後,他已隱有恨意。
他察覺這姑娘蠻幹要抱住他的腰身,他一怒之下,也不想理她是不是發燒,袍袖一揮,任她滾出車外。
蘭青咬咬牙,這麼爛的武功,傅臨春是怎麼教她的?他尋思片刻,跟著下了馬車,她正狠狽地跌在大雨沖刷的泥地上。
她雙手不便撐地,所以他彎身扶起她,笑道:
「大妞,聽見鼓聲了嗎?」
大雨之中隱約有著咚咚鼓擊聲。
他也不理雨勢有多大,拉著她走向鼓聲之處。
「這鼓……昨晚聽過。」她輕聲道,目光四尋,但雨勢過大,地上都起了陣陣白霧,掩去部分視野。
他回頭看她一眼,柔聲笑道:
「大妞,你一直惦著我的好,是不是?」
她看向他。
「不會氣我,是不是?」
「……我會氣蘭青,可是,我絕不會傷害蘭青。」
他不理,硬是牽著她往某處走去。
鼓聲漸大,她看見隱約的黑影,正是那個叫蘭樨的跟其他蘭家弟子在與人搏鬥,有弟子在擊鼓,華初雪在旁看著,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華初雪面色帶著興奮,無浪也在幫忙蘭家弟子,但在她眼裡,無浪像是在玩耍,根本沒有用心打。
「哼。」
她看向蘭青。
蘭青停步,朝她笑道:
「大妞,這鼓聲多好聽,是不?它是蘭家殺人時的鼓聲。這幾年我就靠它活著,這聲音真好聽,蘭緋當初加諸我的一切,我也可以回報在他們身上,讓他們恐懼讓他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