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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綠光

  「還不跟莫叔叔問好。」尹至寶虛弱地說。

  「莫叔叔好。」他勾笑頷首。

  「至寶,你真有福氣,三個兒子都相當出色,尤其這個么子特別俊俏,相貌最佳。」莫良不禁誇道。

  「你想岔了,三個兒子裡頭,就數他最讓我傷神。」尹至寶說著,看向三年不見的兒子,眼睛幾乎快要張不開。「於棠,這回你不會走了吧?」

  「爹,我……」

  「男子志在四方,這是好事。」莫良驀地出聲道。「不過,要是家中有房妻子在,那麼不管他走多遠,都會記得要回家。」

  「這倒是。」

  聞言,尹於棠打算趁這當頭表白他對丹禾的心思,卻又硬被莫良搶白。

  「不如這樣吧,我小女兒才剛及笄,不如就將她配給三少吧。」

  他瞪大眼,正要拒絕,卻聽父親說。  「那就這麼著吧。」

  「爹!」

  「你不肯嗎?」尹至寶費力地張眼直睇著他。「你在外多年,可懂得爹對你的期望?你從小聰明伶俐,然而長大卻不求長進,你可知道教我和丹禾有多擔心?唯有你成親生子,當了爹之後,你才會懂得爹的心情。」

  「既是這樣,就算要迎娶,我——」

  「於棠……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難道你就不能讓爹安心?」尹至寶輕抓著兒子的手。

  「我……」

  「於棠,你該收心了,在家裡待下,讓爹安心。」

  尹於棠看著他,再看向莫叔,想了下,只能勉強開口,「……好。」允諾是一回事,實際上,他是打算等莫叔不在場時,再跟爹表明心意。

  尹至寶直瞅著他,突地笑了,笑瞇了眼,卻突地鬆開手。

  他一震,大手輕撫上父親的胸口,顫抖的低喊,「爹……爹?爹!」

  房外的人聞聲立即奔進房內,才發現尹老爺早已嚥下最後一口氣,含笑而終。

  ***

  親眼看見父親離世,尹於棠才猛然明白,原來父親是一直忍著最後一口氣等他回家,而他又是多麼的不孝,最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親自統籌喪禮。

  在尹至寶病逝之後,尹府三位少爺隨即與各大商行掌櫃討論未來佈局,最終決定將產業平分給尹少竹和尹於棠打理,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平定各商行掌櫃的不安,繼續將尹氏商號推廣到全國。

  至於尹至寶生前應允的親事,在莫良的堅持之下,變成要趕在百日內完成,於是莫良便先回泉州打理婚禮。

  就在父親入士之後,尹於棠才驚覺,自己答應了一件無法挽回的事。

  「三爺,該休息了。」

  一更天,他獨坐在水榭的書房裡發呆,瞥見丹禾端著熱茶入內,勉為其難地勾起笑。

  「你也該早點休息,這些天,你也忙累了。」這幾夜,她陪著他守靈,不敢在靈前掉淚,總是在人後才拭淚。

  「……送老爺最後一程,是丹禾該做的。」她啞聲回答。

  一想起疼愛她的老爺已病逝,她不禁悲從中來,卻努力冷靜自持,強迫自己把悲傷化為力量,鞭策眼前人。

  「爹一定很怨我。」

  「老爺很思念三爺。」

  尹於棠不由得垂下長睫,長指在案前來回移著,突道:「丹禾,這水榭,就和我當初離開時一樣。」

  「當然,就算三爺不在,丹禾也不會怠忽職守。」

  聽出她口中的諷意和淡淡惆悵,他默不作聲。

  接過她遞來的茶水時,瞧見她的腰間什麼都沒系綴,尹於棠濃睫垂斂,掩去眸底深藏的失望,揚笑道:「娘說,這些年你幫了她下少。」

  「那是丹禾的本份。」

  「爹也說過,你是個習商的奇才,要是能夠在二哥的身邊幫他,肯定是如虎添翼。」

  「老爺謬讚了。」

  「……你長大了不少。」他喃著,直睇她如花正盛的美態。

  「三少也長得更加俊俏倜儻、神采出眾。」她站在他面前,儘管滿嘴讚歎,但配上波瀾不興的美顏,便顯得生疏又嘲諷。

  「……牙也利了。」真的對他愈來愈不客氣了。

  「好說,丹禾只是牙利了,三爺可是有雙健腿,行走天下,就不知道三爺究竟增長了什麼見聞,又是在外頭幹了什麼大事,讓三爺忘了回家的路。」她忍不住將老爺病逝的傷悲發洩在他身上。

  他說走就走,壓根不管留在家中的人會有多牽掛。

  好比她就日日夜夜惦記著他,就怕他一個少爺哥兒在外頭無法生活,會吃不飽穿不暖……如今看來,她確實太小看他了。

  「對了,你沒問,我還真給忘了。」他說著,擱下玉瓷杯,從懷裡取出一隻錦袋,從裡頭掏出一隻手環。「喏,送給你的。」

  「……我?」她沒伸出手,就怕再拿他一次贈物,他不知道又要消失多久。

  「哪,可別瞧不起它。」他獻寶似地將手環拿至她眼前轉動。「這不是玉,更不是金也不是銀,這可是我托友人到拂林通商得來的琺琅手環,這玩意兒可不是老錢就買得到的,給你。」

  手環以孔雀藍為底,上頭陰陽雕則是以紅色團花和金色神獸相嵌,色澤鮮艷,圖紋生動,是從未見過的商物,只是丹禾極為喜愛,卻不願收下。

  「丹禾?」

  「此物太珍貴,丹禾不能收。」她搖頭。

  「你的生辰就快到了。」他堅持的拉過她的手,想將手環戴入她的手婉。

  厚實大手緊扣著她的皓腕,沒來由的教丹禾心頭一跳,粉嫩耳垂也開始發燙,想抽回手,卻又被他抓得死緊。在這一刻,她不禁懷疑,他緊抓的到底是她的手腕還是她的心,要不,為何她的心會跳得這麼急?

  看著他,眉骨立體,桃花眼深邃,寬實的肩頭像是什麼都能擔著,身形挺拔,掌厚有力,完全褪去青稚,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了。

  這樣的他,和她記憶中的他,似乎又有了些許不同,教她沒來由地羞怯。

  羞怯?這念頭一上心頭,她便用力拂去,可下一刻,他的話就教她整個傻住。

  「百日內我就要迎親了,怕你未來的三嫂不開心,往後你的生辰想收到禮物,只怕你得找其他人要了。」

  「……三爺要成親?」她下意識地握緊粉拳,抗拒著他套入手環的動作。

  「沒得選擇,那日回來,在爹房裡莫叔正好提起有個剛及笄的女兒,爹怕我又離家,便替我訂下這門親事,才說定,爹便走了,,莫叔說婚事要趕在百日之內,娘已經答應了。」

  所以,他原本要表白的話,如今都得吞進肚子裡。

  尹於棠話落瞬間,手環也「鏘」的一聲落地,他不解地抬眼,只見丹禾抿緊菱唇,臉色蒼白。

  「丹禾?」

  「……三爺為何要送手環給丹禾?」

  「……當然因為你是我妹子啊。」  他說理所當然,這話不但是說給她聽,也是說給自己聽。

  因為他已經沒得選擇,那是父親的遺願,他沒有更改的機會。

  「妹妹……」她垂睫低南。

  是啊,是妹妹啊,她怎會忘了他一直是視自己為妹的?

  早就知道的事,為何卻在這當頭感到莫名神傷?

  三爺年歲不小,合該成家立業,只是未來府中要再多個三夫人,不知為何,她竟無法想像那個畫面,一如當年她不能想像他上花樓,軟玉溫香在懷的場景。

  「丹禾?」拾起地上的手環,尹於棠走到她面前。「你不要這隻手環嗎?」

  她僵硬地抬眼,對上他笑得慘澹的模樣,就如當年她再不肯喊他小哥哥時的哀傷面容。他就這麼希望她當他的妹子嗎?

  然而她……是不可能當他的妹子的。

  因為這一刻,她發現自己對他的思念,早在時間的催化之下,狠狠轉變了。

  雖然她初時真視他為兄長,但打從她知道他並非親生兄長,打從她將所有心思投注在他身上,打從他不告而別之後,她才哭得不能自己,驚覺自己遺失了重要的東西。

  如今,他要娶妻,她更進一步的明白,自己遺失的,是心。

  為何要讓她在這一刻才發現自己的心意?真是荒唐諷刺!

  「丹禾?」瞅著她從面無表情到緩緩勾笑,他不禁疑惑。

  「請三爺送給少夫人吧。」

  「不,若是定情下聘之物,必定是要玉的,琺琅不合於禮。」這麼說,純粹只是希望她可以收下琺琅手環,因為這是他特地為她買回,只屬於她的東西。

  「原來三爺也懂禮。」她臉上笑著,心卻狠狠刺痛。

  因為她是妹妹,所以他送的是琺琅而非玉……也好、也罷,從這當頭斷念,應該不算太晚。

  「你說這是什麼話?」他勉強笑著,直瞅著手環再問:「真的不要?」

  「說不准三爺可以上花樓,打賞給當年和陸少爺搶奪的凌煙姑娘,她現在可是醉月樓的花魁,依舊賣笑不賣身。」三年前,她曾經打探過凌煙的事,也知道原來他在離開之前,曾要醉月樓掌櫃力保凌煙的清白。

  呵,真是個多情種,是不?光是一個無親無故的妹妹,他都能寵成這樣了,要是他心儀之人,想必更是備受恩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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