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清蘭原本得意的面孔變得很難看,她以為她請來的便是最好的人選,正賓是宮老夫人娘家的嫂子,有司是戶部主事的千金,贊者是她往來較為親密的手帕交。
可是和宮清曉請來的人一比便顯得微不足道,她羞惱地很想說不行禮,裙擺一拉轉身走人。
反正根本沒人注意她的存在,她成了陪襯的,大家的目光全放在宮清曉身上,贊語多過評語。
尤其是她一改稚氣的打扮,換上一襲貂紅色如意緞繡百花穿蝶衣裙,眉間點了一點梅花妝,七色寶石串起的額墜閃著耀人光華,薄妝淡掃,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若春花。
這才是真正的宮清曉,清妍秀麗,眉目含情,雙頰不染而緋,雪肌吹彈可破,朱唇未點卻宛如現摘櫻桃,鮮艷欲滴,唇紅齒白,一雙眼兒水媚動人,輕輕一撩動人魂魄。
「今時今日,始加元服,老衲沒當過正賓,不會說什麼吉慶話,就送你一句話——平安喜樂,我想這才是你所想要的。」
她向來懂得自己要的是什麼,不被富貴迷花眼。
「老和尚,謝謝你今日能來。」她真想他了,老和尚像是引她入世的師父。
圓一大師露齒一笑,「有人說要放火燒了老衲的桃花寺,老衲豈敢不來,小施主多禮了。」
她不滿的嘟著嘴,「你明知道我是說說而已,哪會真的燒寺,起碼滿山的桃花我還是很看重的。」
她的意思是說老和尚還不如一片桃花林,桃花能開花結果賣出好價錢,以養眾生,而和尚只會唸經。
「對於小施主所說過的話,老衲不敢掉以輕心,你好像沒什麼不敢做的事。」只要不害人、不違背天理,她私底下做的事可多了,連佛祖也敢欺,無我、無他、無神明。
圓一大師想到那名俗家弟子的連連抱怨,不禁莞爾,那名弟子是暫管宮府三房三十六間鋪子、五座莊子和田畝的主事者,他哭著說沒時間修佛,三房的人太會賺錢了,他每天從早到晚算盤不離身,就為了幫他們收錢。
鋪子裡有各自的掌櫃在,營運正常,暗中操盤的三房父子不時送上些新的經營策略,廣增營利,因此東家雖不在鋪子坐鎮,生意卻依然蒸蒸日上,財源廣進到令俗家弟子頭痛。
「喂!老和尚,你不夠意思,這句話聽起來像譭謗。」好像她多離經叛道似,世上惡事全由她一人擔下。
聽見她的嘟囔,老和尚眼底的笑意更濃了。「你是離經叛道,有誰在及笄禮上請和尚插簪,和尚只該出現在道場和法會,為往生者送行。」
他說時將一支口銜寶珠的金雀流蘇步搖插入宮清曉細濃的黑髮中,慈愛的拍拍她細纖肩頭,表示禮成。
「老和尚沒聽過及笄是新生的開始嗎?你就當送走十五歲以前的我,去日苦多,今日苦少,咱們不為今日苦,但修來世緣。」她還是很喜歡這位語帶禪機的老和尚。
「呵呵……新生的開始嗎?有意思、有意思,小友常給老衲如雷貫耳的啟迪,受用了、受用了。」不修今世,只為來生,世上百苦千難,繁花開盡,花落處儘是歸宿。
這邊剛說完話,那邊落落長的祝禱也正好結束,兩名正賓同時扶起受禮者起身,給予祝福話語。
第十二章 小小及笄(2)
「大師,好久不見了,你還是紅光滿面,健朗如昔。」溫氏明顯哭過了,眼眶泛著紅,有鼻音。
看著女兒的及笄禮,很少有母親不落淚的,一是歡喜女兒終於長大了,如花一般的盛開,一是再留她也沒多久時日了,一旦嫁了人便別人家的,不能時時刻刻守在自己身邊。
「托福、托福,敝寺的桃子賣得很好。」大師也會說笑話,表示托宮清曉的福氣,桃花寺裡桃果年年大賣,進益頗豐。
人一底氣足,精神就來了,和尚也不例外。
「大師別臊人了,全是小女胡鬧,她就愛搗鼓這些有的沒的,連我也拿她沒轍。」
溫氏口中埋怨著,話語中卻帶著為人母的驕傲。
有女如此,做爹娘的有哪一個不會胸挺腰直,喜揚眉梢的?
「喜歡就去做也沒什麼不好,瞧她不是做得挺開心的?」人最怕不知足,她能以平常心看待便是難能可貴。
「哪裡好了,根本是個沒有良心的,開了個頭便跑了,累死累活的還不是我們,酒莊、糕餅鋪子、成衣店,一間間開了就成了甩手掌櫃。」好在她還有父兄,不然看誰能接手。
「宮三夫人,兒孫自有兒孫福,該她的總跑不掉,她比你更看得開呢!」真正的有福之人。
看著女兒如畫的眉眼,溫氏的眼眶又濕潤了。「小小,你長大了,以後可不許再使小性子,要舉止有方,端儀大度,爹娘寵你是天性,別人家可不見得會一味地慣著你。」
她話中有話的為女兒打底,雖然大家這一年嘴上沒說,但是心裡已默許玄子鐵的存在,畢竟自家小兒子在人家手上,「人質」在手,還能不由著他的土匪性子嗎?成親是早晚的事。
溫氏連嫁妝都準備好了,就等拜堂,即便丈夫心裡還有些不同意,可木已成舟,而他的「女婿」氣勢太強,若老丈人不想丟了面子,妥協是必然的結果,沒人因為不捨女兒而不讓她嫁人的道理。
「娘,祖母在瞪你了。」還不是等著她引見圓一大師,老夫人也想攀高枝,沾沾佛緣。
溫氏回頭一看,果然瞧見婆母目光冷肅的看她。「大師,可否移駕與家慈一晤,她對您的佛法景仰有加。」
「老和尚,我祖母很仁善呢!她殺人從來不用刀。」以眼神、以手段殺得人倒地不起。
「小小。」溫氏警告的睨了她一眼,小輩不言長者過。
「無妨、無妨,老衲見上一見。」相由心生,心由念控,圓一大師凝眸一視,當下瞭然。
「那就有勞了,大師請。」
看到緩緩走近的得道高僧,一向自傲的宮老夫人也不敢托大,連忙在婆子的扶持下起身,老臉笑開成一朵花。
「大師不辭千里而來是敝府的榮幸,老身不勝惶恐,你請上座,奉茶。」她命人上好茶。
「不了,老夫人,老衲另有要事不便久留,不好再叨擾一杯茶。」圓一大師客氣的婉拒。
這和尚也不老實,他是喝慣了好茶,看不上宮府的茶。
宮老夫人極力留客,好給自家門面增點光彩。「大師別急著走呀!多盤桓兩日,老身讓人整治出一桌素齋,你好歹也用過再說,老身想向你請教一些不解的佛理,望大師成全。」
「老衲每個月會在桃花寺講經一回,老夫人若有不解之處,可於月初前往。」他不為個人開示。
宮老夫人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她不習慣被拒絕,尤其是當著她最厭惡的三房面前,面子一再丟失。「咳!曉姐兒,大師是專程為你的及笄禮而來,你怎可怠慢不好好招待?」
她用祖母的身份來施壓小輩,表示她在宮府有一定的地位在,誰敢不聽從她的話是為不孝。
「老和尚,我祖母留你,你要不要體驗一下紅塵?好久沒和我下棋了,再讓我五子。」
不要怪我呀!老和尚,我也是情勢所逼,你要諒解我身為紅塵中人的不得已。
面對宮清曉又擠眉、又弄眼的滑稽神情,圓一大師被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友逗得要破戒。
「不是讓三子?」
「那是我三、四年前的功力,久未碰棋子早已生疏了,沒讓你讓十子是我心存厚道,怕你老讓太多會顯出你不過爾爾。」她這年也有在看棋譜,可是找不到勢均力敵的棋友。
這世上敢對圓一大師直言不諱的人,唯有宮清曉一人。
「小施主風趣依舊,老衲甚為欣慰。」打她娘帶兩歲的她到桃花寺上香,她隨緣而生的心性始終未變。
甚好。
「說實話的人得佛祖保佑,誰叫我是老實人,本性純良。」她一點也不怕佛祖割舌頭,自吹自擂的好不得意。
她這句 「老實人」讓很多人都有生吞蒼蠅的作嘔感,她這番作派哪裡老實了,分明佔了茅坑還嫌臭,讓人堵心。
「小施主確實是佛的有緣人,功德無量。」
圓一大師突地彎腰一福,倒讓在場未走的人嚇了一跳。
大師所說的 「功德」,指的是慈善院成立多年,當年的孩子已大到可以出外幹活了,在授人以漁的技藝傳授下,他們走入宮府三房開的鋪子實地操練,從小夥計、小學徒開始幹起,抽出他們的一成工資回饋給慈善院。
如今的慈善院已無須桃花寺的供給,能夠自給自足,老人在院子裡養鴨、養雞、種菜,孩子們閒時做些摘花瓣、曬花瓣的活兒賺點小錢,大一點的孩子會把工錢拿回院裡,把慈善院當成自個兒的家,互助友愛。
雖然人數不斷持續增加中,但當初捐地的宮清曉十分寬厚,她足足買下周邊的三百畝地,允諾他們有能力的話可以逐一租用或買下,讓後來手中有銀的孤兒能購地置產,既不離慈善院太遠,又有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