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者的臉色一凜,表情嚴肅。「她跟曹文儀出去?曹文儀常來嗎?」
「嗯,常常。」塗芬點頭。
耿於介不響了。
他在塗家的小客廳裡等候,翻閱著自己帶來的文件,整整等了快三小時,晚飯時間都到了,塗茹才輕巧現身。
「咦?你怎麼來了?」見到他,塗茹很驚訝,瞪大了眼,似乎不敢置信。
「我不是打過電話跟你說今天會過來看你嗎?」耿於介按捺著不悅,溫和反問。
「可是……沒想到你會這麼早來。」塗茹不太自在地看了看表。「我以為你至少要忙到七八點以後。」
「難道我常常遲到?不會吧?」他其實是帶點自嘲的,因為,兩人都心知肚明,跟耿於介約時間,遲到一個小時之內都不算遲到,是家常便飯。
她低下頭,逃避他的視線,也不想回答。
果然,再下個週末,他因為一台刀開得比預期久,雖然知道塗家等他吃晚飯,還是狠狠遲到了好幾個小時。趕到塗家時,已經九點半了。
「我幫你去熱飯菜。」塗茹完全沒多問,一見他風塵僕僕趕來,只是這麼說。
其他人很識相地避開,讓他們夫妻在飯廳有單獨相處的機會。不過,塗茹只是單純招呼他吃飯,並沒有多說什麼。
「你這禮拜都在幹什麼呢?有沒有出門走走?吃得怎麼樣?」反而是一向不多話的耿於介努力找著話題,詢問她所有生活的瑣事。
「都還好。」她的回答極簡單,也不看他。
「小茹……」耿於介伸手想要碰觸她,視線緊盯著她的嬌容,彷彿看不夠似的,亟欲親近的渴望越來越強烈。
「再喝點湯好嗎?我幫你盛。」她輕輕一閃,避過了他的碰觸,起身去盛湯。
如此這般,又是一個客氣疏離的夜。
第三個週末,他們照慣例要回耿家大宅吃飯。
「你不用來接我,我自己過去。」她在電話裡溫和地婉拒了他要來接的提議。
「為什麼?我可以──」
「等你過來,我怕我們兩個都會遲到。」她語氣輕柔,卻帶著萬分的無奈,讓耿於介無言以對。
當晚,耿家的老二老三都帶另一半出席,氣氛很熱鬧,菜色更是豐盛,但耿於介完全食不知味。
因為塗茹還是試圖閃躲他,他找到機會就想親近她,造成一個一直逼近,一個一直在逃的尷尬狀態。
不能怪他。已經忍了這麼久,耿於介也是正常健康的男人。
好不容易在走廊上困住她,耿於介盯著那柔軟的紅唇,越靠越近,眼神由溫和轉為火熱,意圖非常明顯。
「不、不要這樣,爸爸他們在外面……」塗茹慌得都結巴了。
「有什麼關係?我們是夫妻。」而夫妻本來就該恩恩愛愛,不是嗎?
塗茹不語,只是調開視線,不敢再看他彷彿要燒穿人的眼眸。
「大嫂,你要喝什麼茶?我泡一壺花茶,大家一起喝好不好……咦!」耿家老二的另一半、年輕清秀得像個大學生的舒渝,拿著玻璃茶壺從廚房跑出來。
一看到大嫂塗茹正在大哥耿於介臂彎裡,臉蛋還染著嬌媚的赧色,當然立刻瞭然,於是馬上很精乖地一旋腳跟,從他們眼前消失。
「我去泡茶了,你們不用理我。」還很多餘的強調。
塗茹紅著臉掙扎,小手猛推他堅硬的胸膛。「我去幫舒渝。」
「她說不用理她。」耿於介不肯放。
「不要這樣。」她已經冷靜下來了,深呼吸一口,很快地看他一眼,輕聲請求:「放手好嗎?我不想跟你比力氣。」
「對,你比不過我。」他忍不住,俯過去吻了一下她的臉蛋,這才放開她。「我們回家再談。」
「我們……」她還想說什麼,但不知該如何啟齒,隨即又放棄,掉頭跟著舒渝後面進廚房去。
那夜,雖然耿於介極想早點脫身離開,但耿家的妯娌三人加上唯一不是醫師的老三項名海,四人聊得很開心,聊到深夜還欲罷不能。
平常耿家是三位醫生有共通話題,從健保制度到教學醫院,從排刀到病床數,高談闊論,旁人插不進去;但沒想到被排擠的少數結合成團體的時候,團結力量大,耿醫師們居然變成無法插嘴的人。
「到底聊什麼,聊這麼久?」老二耿於懷在一旁蹺腳看電視等老婆,等到有點想翻臉。終於,摔下遙控器質問。
他們老爸已經上樓休息,大哥氣定神閒在翻書,無論何時何地都那麼優雅自在……只不過,咦?「老哥,你這一頁不是看很久了?怎麼還沒翻過去?」
一向優雅自在的外表突然出現了裂痕。耿於介沒回話,只是若無其事翻過一頁。不過,他線條優美的下巴肌肉好像在微微抽動,咬著牙似的。
耿於懷湊過去研究。「看什麼看得這麼認真?新藥研究?內視鏡、顯微手術新突破……這有什麼好看?」
「沒什麼。」耿於介又翻過一頁,掩飾自己的心不在焉──他根本沒在看書。耳朵尖尖的,注意力全在旁邊的小女人身上。
「奇怪了,從來不知道女人有這麼多話可聊。還有,項名海!你湊什麼熱鬧!」耿家二哥教訓著弟弟。「注意一下時間好不好,都十二點多了!」
「明天又不用上班。」舒渝轉頭,有點責怪地瞄他一眼。
「你們不用,我們要啊,我跟大哥都要值班……」
「少來。不是值第二線嗎?」舒渝頂回去,轉頭對妯娌們說:「不用管他,我們繼續。剛剛講到哪裡?」
「還聊!回家睡覺了啦。」耿於懷乾脆一把拖起個子嬌小的舒渝。「你講不累,人家大嫂要休息。」
自從流產事件之後,全家對塗茹的身體都比她自己還要戒慎恐懼;果然此話一出,眾人馬上警覺,紛紛稱是,都說時間晚了,不敢繼續再聊。
耿於介合上書,微笑起身,牽起塗茹的小手,不讓她再逃避。
「那我們走了。大家晚安。」
耿家弟弟們和老婆望著大哥大嫂牽著手離去的背影,忍不住歎氣。
「一對璧人……」「而且感情這麼好……」
氣質、外表都很相配的兩人,從認識到結婚沒有經過任何風浪,一切都那麼美好之際,為什麼會被上天開一個這麼大的玩笑?
大家都想到了那個未曾謀面的侄兒。突然,寬敞的客廳裡安靜了片刻。
「沒關係,他們這麼恩愛,一定很快會再有寶寶的。」生性直率陽光的舒渝打破略微沉重的安靜,樂觀地說。
其他三人都點著頭,期盼著。
而肩負著眾人期望的耿於介夫妻在路上並不如旁人想像的那麼甜蜜恩愛。塗茹非常安靜,幾乎沒有開口。
因為這麼晚了回娘家不方便,所以他們是回自己的房子;一回到家,塗茹便先去洗澡,等耿於介也洗完出來時,她已經睡了。
耿於介一面擦著頭髮,一面走過來,才在床沿坐下,手還沒伸出去,塗茹便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小茹……」耿於介深呼吸著,低沉嗓音帶著濃濃的無奈。「你要這樣到什麼時候?我們不能談談嗎?」
這段時間以來,她的疏遠跟逃避太過明顯,耿於介完全無法忽視。
背著他的塗茹靜了半晌。然後,翻身坐起,和耿於介面對面。
她的表情非常冷靜,一雙杏眼完全沒有平日的溫婉笑意,又黑又深,認真盯著他,顯示著決心。
「我同意我們該談一談,但,不是現在。」她的口氣溫和但堅定。「我知道你明天要上班……那,下班之後,可以嗎?」
她的態度讓耿於介心中一凜。
「明天?」他遲疑了一下。「可是我明天在中壢,回到台北都七、八點了。」
「七、八點還好,我等你。」她說。「今天大家都累,而且時間很晚了,先休息吧,你明天一早還要開車下去。」
「小茹……」
他望著堅決關上燈、重新躺回去,背對著他的嬌柔背影,突然,千言萬語都卡在喉頭,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那背影……為何如此遙遠、如此無法接近?她明明近在咫尺啊。
床很舒服,兩人應該親密依偎的,但,卻像是中間隔了一道鴻溝,他在這頭,她在那頭,遙遙相對,碰不到彼此的身體,也看不見彼此的心了。
好寂寞的雙人床。
結果隔天,他在走出辦公室之際硬是被召回,緊急接手一個急傷科轉來的病患,車禍後的蜘蛛膜下大量出血,需要立刻處理。
他只有一分鐘的考慮時間。面對值班醫師學弟懇求的眼神,天人交戰了片刻,職業使命感還是戰勝了。
像這樣的手術分秒必爭,延遲的代價可能是腦部缺氧過久而成為植物人,絲毫不能耽誤。他在換手術衣、刷手之際,還特別拜託秘書小姐去幫他聯絡塗茹,告訴她這個突發狀況。
「耿主任,你老婆聲音好好聽喔。」幫忙打電話的劉小姐回到開刀房,興高采烈地告訴他:「而且好溫柔。她說沒關係,你辛苦了,還謝謝我打電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