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這樣的梅府結親,只有利處,沒有害處。
邢天低著頭,安撫著梅晴予的不安。他知道她在怕什麼,也知道自己逐漸無法掩藏身份。他尋思著離開梅府的最佳時機,而這些年下來,他存了不少錢,也出過梅府,在外頭假借他人名字開了一家小店,自己隱身在幕後操控,回收的利潤估計著應能養活兩個人。
現在他差的只是說服梅晴予在梅府裡等他,待到她十五及笄,就可以將她娶走了。
還有半個月,他的少女就可以嫁人了……
撫摸著梅晴予整齊綁束的長髮,那溫柔的手勢、憐惜的目光,令被冷落一旁的小小姐恨得想一把搶走。
「月兒你跟不跟我走?」她狠狠地瞪他,「我知道你的秘密哦!你要不跟我走,我就去跟娘告狀!」
聽得「秘密」兩字,梅晴予嬌婉的身子倏然一顫,注視著她的邢天目光則冷了下來。
他偏過頭去,望向小小姐,「什麼秘密?」
「哼!怕了吧?」小小姐得意地仰高臉蛋,「是可以把你攆出梅府的秘密哦!誰讓你不去我房裡伺候,要待在這裡!」
邢天注視她,那目光如此冰寒。「說到秘密,小小姐的院子裡,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什麼不該出現的人呢?」
小小姐俏臉一白,質問道:「你胡說!我房裡乾淨得很,你一個奴婢亂嚼什麼舌根?」
「但月兒明明看到一個人影從小小姐門口竄出來,衣衫不整地從梅府後門溜出去呢!」
他聲音很輕,卻說得陰險,隨著他的話語,臉色蒼白的不僅只有小小姐了,梅晴予瞪著他俊美的側臉,又望向被人撞破了隱密而臉色煞白的胞妹,感到不可置信。
「你敢污蔑我?」小小姐揚高了聲音,「你還不是在房裡藏了人?我看到了!從你的侍女房裡走出個男人!」
話聲落了,梅晴予一慌,失手就摔了書卷。
小小姐瞪著她的失態,媚麗的眼睛瞇了起來,聲音陰惻惻的。「藏了男人的,該不會是清高的姊姊吧?」
「不要亂猜。」略略嚴厲地低喝,梅晴予端正了原本就挺直的背脊,清冷的目光彷彿冰水一樣澆灌在小小姐的怒火上,彷彿冒出了白煙,卻更是助長了小小姐的氣焰。
「有沒有亂猜,讓娘請來嬤嬤就知道了。」她恨恨地說,幾乎要活剮了姊姊,「叫嬤嬤來給你們驗身、看看你們是不是破了處!」
「那麼小小姐是不是也要一同驗身呢?」
在梅晴予因為胞妹歹毒的心思出聲喝斥之前,邢天先開口了。那目光、那嗓子,都溫柔得彷彿塗了蜜,卻裹著尖刀利鋒,要將小小姐開膛刮腹地支解。
聽了入耳,心底生寒,小小姐怒得渾身發抖,恨得十指抓撓,這個下賤的奴婢居然抓著她隱密的痛處,以下犯上地威脅她,真是不可原諒!
她氣得撲了上去,她要撕了月兒那張嘴,讓她沒辦法再用這樣冷冰球的聲音對她說話!
梅晴予在第一時間裡被邢天藏到了身後去,她驚呼,還來不及掙扎,一個陰影就落到了她面前——
邢天將她護著,用她從來沒有注意到的堅實的背心。她仰望著,看見邢天擋住了妹妹揮舞的手腳,妹妹嘶吼、踢打、嘴裡咒罵著,甚至吐了唾沫。
梅晴予感到不堪入目,心裡那樣地疼痛。
梅府裡上下都寶愛嬌寵的妹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不知世事的孩子,應該是要天真可人、純淨婉約的,為什麼會是如今的面目猙獰?這不應該的,日後要嫁了人,夫家會怎麼整治她呢?這樣的妹妹,傷了人,自己也要受傷啊!她痛惜,而忍不住心疼。
小小姐被不可思議的力量壓倒性地制住,她氣瘋了意識,胡亂地抓過書桌上的任何東西拿來就打,紙筆揮舞、墨水飛濺,甚至連硯台也被拿來當成武器,壓制她的月兒卻面不改色,劈手打落了她手裡的東西,抓緊了她的肩頭要將她丟出去。
氣昏了頭,小小姐一轉身,手裡握著了什麼就朝她臉上揮去。
邢天將頭一偏,卻沒有完全躲過,血光也就無預警地飛濺了。
梅晴予駭得尖叫一聲,又旋即壓住聲音。邢天那一下頭偏得及時,沒給劃破眼珠子,卻還是傷到了眼下,深深的裂痕湧出大量的鮮血。
小小姐手裡,抓著拆信的刀柄。見著了血,她自己也怕得回復了意識,身子癱軟下來,軟軟地倒在地上。
邢天壓住傷處,撕了自己一截衣袖來堵住血口,他放開了小小姐,冷靜地揚聲叫來外圍伺候的婢女。
婢女來了,尖叫著收拾殘局,把小小姐扶回房去,拿來傷藥略略處理,又叫喚要去請大夫。
一片混亂裡,梅晴予緊緊偎著邢天,顫抖的身子讓他憐惜萬分地擁住。
這件事,終究鬧到了梅家夫人那裡去了——
第4章(1)
月兒因為裂口太深,被大夫確認是破相了。這麼一個乾淨漂亮的姑娘破了相,有了瑕疵,將來怎麼找夫家?梅家夫人氣得渾身發抖,為了小女兒的不知分寸與死不認錯,揚言要動家法。
梅晴予默默地看著,沒有勸阻。
她和娘親談了徹夜,剖析對胞妹的管教失當,太過嬌寵以致她無法無天。在胞妹十五及笄之前,還是必須要嚴厲管教,硬掰也要把她的性情掰正回來,否則將來嫁入夫家,要怎麼對人家交代,這麼一個書香門第裡竟養出一個如此蠻橫霸道的女娃娃?除非她一生都嬌養在梅府裡……
但是,被嬌寵著養大,沒打過罵過的小小姐,怎麼可能體會姊姊的苦心?
她連第一下的疼痛都沒忍過,哇哇大哭起來,淚眼模糊裡,她恨恨地瞪著不遠處的姊姊,那尖厲的目光連梅家夫人都不可置信。
「你那是什麼眼神?她是你姊姊!你這麼跟仇人似地瞪著她做什麼?」
「她是故意的!」挨著打掙扎哭鬧的小小姐,聲音恨得都沙啞了。「她才不是我姊姊!她故意讓我被打!她討厭我!」
「你胡說些什麼?姊姊什麼都讓著你,你還不知感激!」
「她不把月兒給我!還讓我挨打!這算什麼姊姊、這算什麼姊姊?」
「你!」梅家夫人氣得摀住心口,幾乎要暈過去。
梅晴予連忙扶著她,為她拍背,將氣撫順,還餵了一大口熱茶,讓她歇一下。
她接過板子,站到了妹妹面前。
「第一下,是打你目無尊長、忤逆娘親。」
「第二下,是打你自恃身份,作踐他人。」
「第三下,是打你胡亂發作,波及無辜。」
她的聲音清冷,飄忽而沉痛。
「你會痛,別人也會痛。做不到人我區別,將自己的意志強加在他人身上,還振振有詞自己沒錯……梅家沒有這樣踏出門的孩子。你就重新學習吧!在你懂得尊重別人的存在與傷痛之前,不許踏出梅府一步。」
「你憑什麼……」
「憑我是你姊姊。」平靜而沉冷的聲音,莫名地壓制了小小姐的怒氣。她怔怔地注視姊姊痛楚得含淚的目光,突然覺得害怕。「教養失當,身為長姊,我也有錯。」
姊姊的聲音和平常一模一樣……又彷彿是不一樣的,那樣澄澈的,莫名地沉到了小小姐心底去。
她安靜下來,忍耐著打在身上的板子,眼淚一滴一滴,淚水模糊裡,她卻看得很清楚——
地上的淚漬,姊姊也有份兒。
不驚動任何人地,梅家大小姐的侍婢被遣了出去。
發覺的人,在看到大小姐蒼白得幾乎哀傷的臉色之後,都不敢去問,生怕撞進她心裡的傷處去。
那天,從大夫那裡回來、傷口包得牢緊的邢天,將梅晴予擁在懷裡,輕聲地安撫她的顫抖,溫柔地說服她讓他離開梅府,就這麼幾天的分離而已,待得她及笄,他就可以登門求親。
雖然兒女親事要由父母做主,但是梅府的作風相當尊重子女,他來求親,她在娘親面前點了頭,也就成了;跟當初選婢女是很像的。於是梅晴予將邢天遣了出去。
離開梅府的邢天,立刻就回到自家武館去,許久不見弟弟的長子過來關心,而邢天也不多廢話,直言自己和梅家大小姐情投意合,要迎娶她過門,請大哥幫他上門提親。
此言一出,把邢家大哥嚇得不輕。尋常的市井武館,哪裡高攀得上梅府的大小姐?
但弟弟那麼堅決的態度,他很難壓住他的氣焰,不得已硬著頭皮上門去,卻居然被迎進了大廳。臉色同樣很不愉快的梅府夫人與他大眼瞪小瞪,用平板的聲音和他說:「待得晴予行過成人禮,就先訂親吧!等她爹親從長安回來,再行嫁娶。」
莫名其妙地辦成了事兒,邢家大哥臉色也很壞。
他瞪著多年不見的弟弟,一股火氣悶在心裡卻沒得發洩,偏偏這個弟弟不知道經歷過什麼,一回來居然是讀書識字的,還小有資產,大聘小聘的錢完全不用邢家出手,依著古禮準備起東西來居然沒有半點遺漏,邢家大哥不禁懷疑這傢伙不是去長安學武,而是潛到哪個大富人家裡去當管家,才學回來這麼一身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