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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練霓彩

  她怔怔地問:「所以……你真要留下來做我的侍兒?」

  「你不願意看到我?」邢天為了她茫然的目光,有些傷心。

  梅晴予卻惶然地搖了搖頭,又迷惘地低下頭去。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沒什麼不對……」她搖搖頭,停了會兒,又搖搖頭。「我只是覺得,這事兒太過荒唐。邢天,我是女孩子呢!把你這麼個男扮女裝的侍兒藏在院子裡,若是事發了,我的名節……」

  邢天皺了一下眉。雖然惡補了好幾天,把幾個拗口的用字語氣都記住了,但是沒有進過學堂、沒讀過書的邢天,實在很難這麼迅速地判斷清楚,梅晴予這麼一句話裡,那幾個什麼事發、什麼侍兒的字詞,精確定義起來是什麼意思?

  然而,他約莫懂了梅晴予的難處;或者說,一個女孩兒的難處。

  他困擾地抓了抓臉。

  「死死地瞞住就好了。」他回視的臉龐發著光,心願得償的喜悅令他的美貌加倍犀利,刻意弄花他臉蛋的水粉都蓋不住那股魔幻魅力。「教我讀書寫字吧!晴予。」

  從邢天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真是一件愉悅的事——梅晴予沒有辦法抵抗的,也許正是邢天的目光。

  珍惜、寶愛、幾乎以她為天的專注,這個人握著她的手,絕對不會將她捨棄。

  她想要的,也就是這樣的獨一無二。

  於是——她屈服了。

  梅府裡,從此多了個名叫林月兒的侍婢,是專門伺候大小姐的婢女,任何人無法支使,只聽大小姐的指令;而從此,大小姐那間院子的閨房和書房裡,也不讓其它的婢女冒然進入,能悠然出入的,只有林月兒。

  有個伺候人能進入大女兒的世界裡,為她遮風擋雨般地保護她,梅家的娘終於放下心來了!

  初見的時候,邢天還小了梅晴予半個頭,精巧的容貌彷彿少女一般;然而男孩子的發育雖較女孩子晚,但後勢強勁,在梅晴子十五及笄之前,邢天彷彿急於證明自己已成為一個足以娶妻的男人般拔高了身子,轉眼間便超過梅晴予,讓她軟軟的嗓音老是埋怨每每要和他說話,脖子都仰得好酸。

  抽高了身子不打緊,但他精緻如女子般的纖細美貌,卻日漸顯露了男子的輪廓,英氣勃發,俊美風流,而那身婢女的裝扮也已經到了每過一兩個月就必須重制,並且在胸前墊上一些什麼以「證明」他是女子。

  梅晴予跟他靠得這麼近,怔怔地注視他每個幽微的轉折、跳脫的變化、那眉眼裡越發逼人的俊麗、乾淨的嗓子縱使過了變聲期也僅是低沉了些許卻不掩澄澈清晰美聲,而他跟著她學習的詩詞書畫、棋譜琴法,都飛快地成長。

  越是這麼看著,便越是心驚膽戰!

  長她兩歲的邢天,在市井之中只是塊埋沒的璀玉,然而進了梅府,在她憐愛的栽培之下,他的蛻化這樣猛烈而無可阻攔。

  邢天的光華太耀眼,縱使是一個嚴厲禁止他人進入的院落,也總有攔不住的人。

  在外圍裡伺候的婢女揚高了聲音,彷彿示警一樣地傳唱。「小小姐日安——」

  梅晴予心裡一跳!

  為她磨著墨汁、擺開宣紙的邢天卻面不改色按住她纖軟柔荑,摩挲她冰冷的指尖,安撫她的心緒。

  不要怕。

  邢天溫柔凝視的目光,讓梅晴予的指尖回了溫意,她低眉斂目,小小地回握了一下,又迅速地抽回手,邢天則不自覺地微笑。

  梅家小小姐旁若無人地闖進書房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婉轉柔軟的和諧景象。

  她不高興了!昂著嬌麗含艷的臉蛋,她嬌囔:「月兒,和我出去!」

  總是靜侍在姊姊身邊,將長髮梳到旁側挽成一個落花般的環髻,用刻著青竹葉的簪子固定,一身清翠的綠,那唇色春花般嬌嫩……雖然林月兒打扮得這樣素麗,然而她的眉眼這麼精緻,那幾乎是銳利的美貌將她的英氣與風流交織成不可逼視的氣魄。

  在男丁稀少的梅府裡,缺少女性扭捏姿態、小氣心眼的林月兒,無疑地成為滿園女子爭相討好、親近的存在。

  她對大小姐的專注不移、忠心保護,又讓眾人對於梅家大小姐的尊敬裡夾雜了羨慕。

  但是對於從小被嬌寵長大的梅家小小姐而言,就相當不是滋味了!

  她也想要這樣忠心的守護,也想要被這樣獨一無二地珍惜,為此,她不僅一次、幾乎天天都和娘嚷嚷著要將林月兒轉侍到她身邊;但幾乎事事都順寵著小女兒的梅夫人,唯有在這一點上寸步不讓,堅決不讓小女兒動大女兒的侍婢。

  她反過來勸告小女兒:「姊姊哪一樣東西你沒有要到?你討到了就丟到一旁去,月兒是人,又不是死物,不能這麼討要的。你真的想要一個貼身侍婢,娘再給你招一個。」

  小女兒不依了,「那把月兒給我,你再給姊姊招一個侍婢來!」

  梅夫人生氣了,嚴厲地拒絕小女兒的驕蠻要求。

  小小姐在一貫嬌寵她的娘親身上討不到好處,便氣鼓鼓地轉向姊姊的院落裡去,直闖進書房後就喝令林月兒跟她回她的院子去,沒想到鎮定冷淡的林月兒遵守著一切應對禮節的底線,卻清晰而確實地拒絕了她的命令。

  發怒的小小姐掀翻了姊姊書桌上的字畫筆墨,一片混亂裡,身為侍婢的林月兒以下犯上,使了不知道什麼手法,竟將小小姐整個人扔出了院落,雖然沒有一點傷處,卻重擊了小小姐的自尊心;憤怒地哭泣的小小姐,連夜鬧上了梅夫人那裡去,直說要對林月兒動用家法。

  梅家大小姐卻淡漠地沏來熱桔叉,為夜咳不斷的梅夫人鎮定一些不舒適。

  她的目光輕輕一瞥,說道:「月兒是我的侍婢,要罰,也是我來做主;你說月兒對你無禮,那麼你闖進我的書房,無故掀翻了我一桌字畫,毀了那些書卷,又要怎麼罰?」

  小小姐恨恨地瞪著姊姊,驕蠻地道:「那是月兒的錯!誰讓她不到我房裡伺候!你該去罰她!」

  梅家大小姐平靜地望著這個胞妹,感到陌生人般的情緒。

  小小姐其實沒有辦法承受姊姊這種平靜得近乎冷酷的目光,她跺了跺腳,氣呼呼地走了。

  從此,她也不嚷嚷要林月兒去她房裡伺候,但幾乎日日都要來姊姊院落裡騷擾。

  她闖進來、喝令月兒陪她出去;月兒不出去,她就不走。

  有她在一旁吵鬧,梅晴予和邢天幾乎沒辦法過日子;下棋她要插手、讀書她要胡鬧、彈琴她要敲桌板、背詩詞她就唱反調。

  在梅晴予面前,邢天不會對小小姐動手;而有邢天在身邊,梅晴予也沒辦法無視妹妹的存在。

  她心裡藏了禁忌的秘密,而這個秘密,隨著邢天的越發俊美、越發耀眼,而逼得她焦躁恐懼。

  什麼時候身份會曝光呢?什麼時候會失去他呢?什麼時候他們會再也見不到?

  她很害怕。

  這麼幾年的朝夕相處,他們的互動親密,卻只是純粹的互相珍惜。無涉情愛的情感,還不到變調的時刻。

  然而她就要十五,寄笄的女孩子,四方前來求親的媒人很快就會踏破梅家的門坎。

  事實上,已經有長安裡的高官私下來打聽過了:梅家的爹也曾委婉地詢問過她的意思,顯示有意要將她嫁入官家。

  但梅晴予只是端莊地挺直背脊坐著,一言不發。而隨侍她左右的月兒,即使梅家的爹詢問著這樣貼己的私事時,她也不曾被屏退。

  與梅晴予不一樣,邢天很早就清楚地知道,他要娶這個女人!

  梅晴予還沒有意識到的依戀、柔軟、寵溺,他都已經洞若觀火地明悉。

  就要十五了阿!這個少女……這麼才貌雙生的女子,恐怕才行過成年禮,就有人迫不及待要上門迎娶。

  梅府的兩位小姐,都是聲名遠播。

  大小姐以才氣見長,容貌性情卻遜色於小小姐,贈了優質的字畫書卷固然能令她開心,但也就僅止於開心;難以討好、親近的大小姐,縱使才氣如此有名,娶了入門必然能增加夫家的書香地位,但這麼一尊菩薩供在家裡,委實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消的。

  反觀小小姐,則以嬌媚含艷的容貌風靡了眾位公子,還未及笄,媒婆就幾乎要踏壞梅府的門坎,全是意圖迎娶小小姐的;容貌這樣姣好,性子這樣驕蠻,卻容易討好、容易親近,看在富家公子眼裡,帶出去有臉面,在家裡也容易安撫,何況這樣的貌美,即使擺著當飾物都賞心悅目。

  最重要的是,她們是梅府的兩位掌上明珠。

  梅家老爺是什麼人?他教授官家子弟,從他門下出去的哪一個不是官場上的搶手貨?除了皇帝、太子不是他的學生之外,從王爺以下到將門後代,從尚書府到基層縣官,他的學生多到隱約成為一股勢力,若不是梅家老爺只對教援弟子、收集古籍孤本有興趣的話,他早已成了皇室極權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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