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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頁     單煒晴

  有些酒是越陳越香,有些女人是越來越有味道。

  花雁行就屬於這一類,偏偏她自己沒感覺。

  沒人催她坐在那兒陪酒當然好,她倒也不在乎別人盯著她瞧,橫豎一頭栽進照顧這些花草的工作中,她便可忽略四周。

  忽略這個她已經心寒的世界。

  第9章(1)

  仲夏。

  鏡花樓裡一片消暑氣的白。

  睡蓮、百合、海芋、夜來香,靜謐的白、優雅的白、高貴的白、香味撲鼻的白,各式各樣為鏡花樓裝點上一層靈氣縹緲,宛若置身於仙境中。

  徜徉其中的是一抹淡如涼水的淺藍,靈巧的蓮步穿梭在每一朵花兒旁,細心地拔除多餘的雜草,並補足夏日酷暑減少的水氣。

  她是那麼的專心著,彷彿不被任何事物所打擾,也不願被任何事物打擾。

  只是——

  「你說那逍遙王爺還會不會來?」孟少陵舉著扇扇涼,不把花雁行的瞠視放在眼裡。

  連續好幾日,孟少陵日日出現在鏡花樓,他不但夜晚上門,就連白晝也是。

  「他莫來的好,認識你就像與鬼神打交道。」花雁行嗤道,垂首又將心思放回整理庭院上。

  齊壬符確實過月餘都未曾出現,雖然這正是她心裡所企盼的,但真不見他的身影卻又倍感心煩,如此矛盾的心態交雜著。

  「你很痛苦嗎?」觀察她每一個細微的神情,孟少陵問。

  像是一刀被人戳著痛處,她隱藏不了哀苦的神情。

  「唉,你真是我碰過最有趣的人,明明很難過還是學不會對愛情死心。」孟少陵這番話聽不出是同情多一點,還是譏誚多一點。

  銳剪一歪,花沒事,潔白的花瓣上卻多了幾滴鮮紅色的印子。

  她傻傻地盯著劃破的口子,卻不感覺疼。

  跟內心的疼痛比起,這一點身體上的疼痛似乎淡了不少。

  「人若學得會改過,就不會一犯再犯了……」她低聲輕喃著。

  花雁行只是瞪著、瞧著,沒有止血的意思,心底某處甚至有個念頭,當這些艷紅色的液體流完之後,或許她便不再痛苦了。

  孟少陵猛地出現在她面前,在花雁行還來不及看清楚他的神情之時,已經出手點了她的穴,替她止血。

  「怎麼這麼不小心。」孟少陵笑著,掏出帕子撕成小塊替她包紮。

  花雁行呆愣著說不出話來。

  不是為他的舉動,而是他垂眸前那銳利的眸光,印象裡她從未看過他除了快意優遊以外的眼神。

  或許是她看錯了吧!花雁行暗忖。

  這麼一個在談笑間算計他人生死的惡人,又怎麼會因她手指被劃傷而出現另外的表情?

  「是不小心的嗎?」她忍不住自問。

  「難道你想尋死?」他還是斂眸慢慢動作著,「這麼一口子是死不了人的。」

  「尋死……我不知道……」她的語調飄忽,「我連自己為什麼活著都不懂……人活著到底該是快樂還是痛苦……為什麼我總記不得快樂的時候,但痛苦卻離我好近好近……」

  「你覺得日子不快樂?」他還是問著。

  「我只是累了。」良久,她輕輕歎。

  快樂這兩個字離她好遠。

  她想起齊壬符替她找來的那一朵、鏡花樓唯一僅有的花,想起他陪伴著她昏睡的那一晚,想起他載滿真心獻給她的小扁舟,那些他盡心盡力為她做的事,所有悸動鮮明活絡。

  但她卻用一種相隔久遠的心態在想著。

  「活在這世上確實很累。」難得的,孟少陵竟未否決她的話。

  她在他的話中似乎聽見了不易察覺的歎息。

  「你……」花雁行原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嚥下所有的話。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

  她開始感覺自己一點也不瞭解孟少陵這個人。

  以前只覺得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任,陷自己於不義,是以她恨他,但又必須承認——對於他,她似乎一點也不瞭解。

  「好了。」孟少陵替她包紮完後,又以眨眼的速度回到原來的座位上。

  花雁行也退回自己原本的崗位,繼續未完成的工作。

  平靜,似回到最先的模樣,像是啥也沒發生,表面上風平浪靜。

  半晌後,她忍不住先開口:「你……真的是個惡人嗎?」

  她畢竟不能相信以前的友誼全是他偽裝出來的,況且他也實在找不到理由這麼做,不是嗎?

  從她身上,他能圖到什麼?

  「你最好這麼相信。」孟少陵端起一如往常的笑容,扇子在他手中輕搖著。

  「告訴我你這麼做的理由。」她首次如此平靜地問他,不帶激動和憤恨。

  「理由?」孟少陵出現了困惑的低喃。

  在他腦中片段地閃過許多情緒猛烈的畫面,全像無聲的啞劇,卻更能激起蟄伏於心底的情緒。

  「就當是我恨你好了。」孟少陵瞟了她一眼,隨後離去。

  她只覺全身上下的血液完全冰冷,佇立在原地無法動彈。

  他的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痕,仿若隨便一陣強一點的風都能激起不同的神情,但花雁行知道絕對不是笑。

  那離去前的一眼只帶給她無盡的惡寒。

  那一眼,是濃烈無比的恨意。

  秋意濃。

  不知不覺中時節推進了秋季。

  鏡花樓裡一片的楓紅濃艷得好似色妓們臉上的妝容,既動人又妖媚。

  踏在滿庭院的楓紅中,她獨自一人。

  鏡花樓的白晝,向來是屬於她的。

  花雁行拖著長長的步伐,將所有的心煩化為輕輕的一歎。

  惆悵得委婉,亦能牽動別人的心愁。

  她不知該如何敘述此刻心頭的紛亂,也不知該向誰傾訴。

  七當家有恩於她,孟少陵的計謀本該由她來阻止的,但她同時又深深地懼怕過去那段被指著頭臭罵的日子。

  她知道保持緘默不說是自私的,偏偏對於孟少陵的計謀她知道的部分說不定只是冰山一角,她該從何說起?

  而佔據心頭最重位置的就是齊壬符了。

  她還記得深深愛過一個人的心跳,還沒忘記和戀人相依相偎的甜蜜,卻逐漸不記得那個帶給她傷害的男人生得怎模樣,盤踞在她腦海裡牽掛的人變了,不知曾幾何時起就只剩他。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這樣的想法越來越淡,想要靠近他的想法反而越來越濃。

  她枯坐在涼亭下,兩眼無神地凝視著某個點。

  淚,無聲無息地落下。

  秋濃,愁更濃。

  常春守在一段距離之外不敢輕易地打擾花雁行。

  或許他人沒瞧見她的失常,常春這個日日跟在花雁行身邊照顧她生活起居的丫鬟,可是全看在眼裡。

  西廂瀰漫著一股濃愁。

  身後一陣腳步聲響起,常春原欲阻止對方經過,回頭見了來人,大吃一驚。

  是許久未見的齊壬符。

  「王……」

  常春正想福身,卻被齊壬符制止,揮手屏退。

  他站在原本常春站的位置,遙望著亭下那條纖細的影子。

  雖然憔悴了不少,她依舊美麗,而今還多了幾分楚楚動人的氣息。

  在別人眼裡或許是那樣沒錯,偏偏他總是看見她的深愁和眉間化不開的鬱悶。

  無論如何討好她,費盡心力想博她一笑,恐怕比摘星抓月都難。

  人們只看見她的美麗,又有人察覺她的悲哀嗎……

  這一切得怪她隱藏得太好,還是他人對她的渴求不過是那副美麗的軀殼?

  他筆直地佇立著,兩眼凝視著不遠處的她。

  歎息,悄聲逸出。

  「為何流淚?為何你總是愁容滿面?」

  那是一道因沙啞而顯得蒼老的聲音,由不遠處傳來。

  她當然識得聲音的主人。

  花雁行驚愣,猛一抬頭望向聲音的來源。

  記憶中的那張娃娃臉像是歷盡滄桑,成熟了許多,就連語氣亦然。

  他終於來了。

  略微凹陷的兩頰,顴骨更加突出,減少了稚氣,卻多了幾分前所未見的霸氣。

  他也瘦了。

  貪看著許久未見的面容,她連自己流淚都沒發覺。

  視線,模糊了。

  眨眼,徒抖落更多的淚。

  「你總是揪著眉,眉間顰著許許多多的愁,卻從不跟我說。」踩著不同於以前的輕快步子,如今他整個人多了一份內斂。

  花雁行說不出話,閃著淚光的眼直勾勾地瞅著他。

  這麼久的日子以來,他去了哪裡?經過了哪些事?

  多看下去,只會使得自己更放不下,她甚至希望有人能給她一巴掌,打醒不能克制的心。

  誰說她不愛他?就是太愛他才不能陷他於不義,如果有痛苦,她願意全替他攬下,但求他永遠無慮。

  「……」於是她選擇沉默。

  不能說,她什麼也不能說。

  不願提起過去,不能告訴他孟少陵的計謀,她縱使有滿腹的心酸想說,也只能獨自吞下。

  「你可知道我多想替你抹去眉間的憂愁,一點點也好。倘若你覺得日子很苦,過不下去,或是有任何的委屈心酸,都由我來擔,只要你……」齊壬符像是沒注意到她的沉默,繼續說。

  她聽在耳裡,更是疼在心底。

  「我不能說!」花雁行激動地打斷了他的話。

  他的話太過動聽,眼神仍是不變的誠懇,若是不打斷他,只怕自己會忍不住將一切全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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