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已被人架起,她心一慌,無暇細想便急忙開口:「師父,他遠離『天水宮』控制不易,此法不可行。」
「我倒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可行的。」宮主冷冷地瞥她一眼。「難道你真對他動了情,捨不得我對他種下天水寒?」
「不、我沒有……」孫沁連忙搖頭否認,但慌亂間所透露出的神色完全瞞不了人。
看來這徒兒也留不得了。宮主的眼中閃過殺機,卻突然心念一轉,笑得詭詐無比。「沒有最好,過來,扶我一起到藥室去。」她朝孫沁伸出手。
再說下去怕會引起師父的疑慮,孫沁只好強忍焦慮上前將她扶起,心中不停思索著該怎麼助他脫困,卻無計可施,心裡更急。
直至天水宮主站起,項沛棠這才發現她的雙腳自小腿處截斷,方才一直坐在椅上被衣服覆住,根本看不出來。
宮主拄著枴杖領頭先行,速度雖比平常人慢了些,但其實還不到需要攙扶的地步。喚來孫沁是為了就近將她看得深透,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接下來有需要用到她的地方。
發現項沛棠一直盯著看,一旁的門徒將他的頭用力按下。「不准亂看!」
項沛棠只好乖乖地低頭被架出大殿,一路上暗記位置。行經迂迴長廊,來到一間重重深鎖的廂房前。
宮主掏出繫於頸項的鑰匙開鎖,一行人進了廂房。房內瀰漫著陣陣藥味,數個藥櫃靠牆而置,房間的正中央有個煉藥的丹爐。
一把項沛棠拖進去,她們就把他按坐椅上。
孫沁扶宮主在他身旁坐下,心裡一片紊亂。
「把我的寶箱拿來。」
立刻有人捧來一個黑盒,一放上桌面,立刻退離數步。黑盒看來沉重,看似黑鐵鎖鑄成,盒上有個鎖洞,宮主用開門的鑰匙插入一轉,打開了鎖。
「這寶箱刀劍不摧,除了我這把鑰匙,任何利器都劈不開。」她撫過盒中的東西,轉柔的眼神像在撫著心愛的寶物。「知道天水寒是怎麼種的嗎?它必須用血來當引介,才能滲入血脈。你剛剛也看到我給了沁兒那顆藥丸,那只能暫緩毒性,沒辦法解毒,要是半個月的期限一到還沒服藥,就會從手指、腳趾開始一寸寸潰爛,在兩天內爛得體無完膚,連面容也沒辦法辨識。」
項沛棠眼中現出驚懼的神色,仍故作鎮定地談笑:「剛剛孫沁說的沒錯,我真的離『天水宮』太遠,應該不太適合天水寒。」
「怎麼會?為了活命,每個人不管離得再遠,都必須回來跪在我的腳邊向我乞藥。」宮主哈哈大笑,從盒中取出一個白色藥瓶和一把匕首。「其實天水寒不是不能解,宮裡的人也都知道怎麼解,但她們解不了。因為我在種天水寒時會加入我的血,種法和解法一樣,誰種的毒,就得拿誰的血來解。」
「只是,有誰敢跟宮主您要血呢?」項沛棠苦笑,縛於背後的手悄然握緊,沒讓真實情緒顯露出來——他敢!等著,他一定會取得她的血,解開孫沁身上的毒。
「除了血,也要有解藥。」宮主拿出一個青色藥瓶晃了下,又放回去,笑得好開心。「鑰匙在我身上,就算偷走寶箱也沒用。天水寒,魂魄散,但只要不背叛我,就永遠不會嘗到魂魄散的滋味。項御史,你懂嗎?」
項沛棠現出掙扎的神色,良久,才頹喪地點頭。「……懂。」
見宮主拿起匕首,孫沁心一急,趕緊用尋思多時的正當理由再次開口阻止——
「師父,他太狡猾,讓他和『天水宮』有太多關聯真的很危險,徒兒覺得還是拿他換錢以絕後患比較好。」她盡力保持聲音平穩,不讓緊張流露。
他雖然心機深沉,但他真的是忠良傲骨啊!要他一輩子受「天水宮」的控制,做出違背心意之事,這對他而言會是多麼地痛苦?
師父好不容易接納她,她接連的阻止一定會造成師父的猜疑和怒意,但即使如此她也顧不得了,只要能不讓他身受天水寒的迫害,就算之後師父怎麼罰她都無所謂。
「沒錯,我也覺得這樣太危險。」宮主微笑著點頭,在孫沁以為真的說動她時,那把匕首卻轉向遞給了她。「所以這個危險由你來擔,用你的血來種他的天水寒。」
孫沁一震,看著那柄匕首,全身無法動彈。由她來種?這比殺了他更加殘忍的責罰,卻要由她動手?
「怎麼?心軟,下不了手?」宮主逼她,欣賞著她慘白的麗容。
這一幕多美?「天水宮」的人不該體會感情的,誰叫沁兒犯了她的大忌!在毀掉她之前,她要先毀掉她的心。
不……她不是心軟……孫沁想說話,想像之前那樣自信地宣示回去,她的喉頭卻梗住了,發不了聲。
她痛苦的神色用力撕扯著項沛棠的心,眸色因怒意而變得深沉。「宮主,她的地位沒你高,我不想用她的血。」
這老女人如此惡毒,她看出孫沁動了感情,竟想出用這樣的狠計治她!她連什麼叫愛都還不懂,就要她體會心痛,她怎麼承受得住?
「項御史,看來你也滿疼我們沁兒的嘛!」這更好,一刀劃下同時將兩顆心傷透,他們就會明白世上沒有感情這東西的存在。「沁兒!你接不接?!」她語氣陡然一轉,厲聲大喝。
孫沁劇烈地震了下,下意識接過,望著手中的匕首,再看向他,手,無法遏止地顫起抖來。
「鬆綁。」
一聲令下,兩旁的人立刻解開項沛棠手中的繩索,把他的手緊緊地按壓在桌面上,掌心朝上。
「沁兒,你再不下手,師父就當你真的背叛『天水宮』。」白色藥瓶擺到孫沁的面前。
孫沁顫著手拿起,來到項沛棠面前。他用溫柔的眼神看著她,彷彿在無聲地告訴她他沒事,她可以儘管下手。
她緊咬牙根,咬得下顎發酸也不自覺,匕首先在自己掌心劃下一刀,她卻感覺不到痛,因為胸口的疼痛凌越了一切感覺,痛得她無法呼吸。
為什麼他還笑得出來?她就要毀了他啊!孫沁痛苦地閉起眼。
她從來都不覺得「天水宮」做錯了什麼,但這一刻,她終於清楚感受到她們的所作所為全是別人口中天理難容的惡行。染髒了手的人是她,如今,這樣的惡果卻報應到他身上。
「沁兒——」警告的低語再次傳來。
孫沁握緊匕首,睜開眼,美眸裡一片空洞。她無法看他,只能緊盯著他的掌,咬牙在上頭劃下傷口。
她的神智像被抽離了,看著自己拿著瓶子,在他的傷口傾下藥粉,然後將自己的掌心貼了上去,讓兩人的血液融化了粉末,在彼此體內交流。
項沛棠原本平攤的手掌屈起,和她十指相扣。
他溫暖的掌指包覆住她冰冷的手,孫沁的心頭狠狠一震,這一瞬間,她明白了什麼叫難過。
她想起小黑狗死掉的那個晚上,緊緊握住她、伴她入眠的手,那麼溫柔、那麼堅定。如今,他依然握住她,她卻對他做下殘忍的舉止。
這手,她再也握不到了吧?在她種下天水寒後,她將永遠都無法再次感受……
第九章
在項沛棠身上種完天水寒後,孫沁就被下令關起。
她並沒有掙扎,讓師姊妹毫不費力地將她押到牢房。
她已料到師父會這樣對她,她下手太遲疑了,難怪師父會收回對她的信任,沒用其他的方式懲罰她,已算是仁慈。
牢房沒派人看守,只用大鎖鎖上。因為在「天水宮」裡,沒有人會為了他人而害自己遭受危險,根本不需要擔心會有人來救她。就連當初她犧牲自己讓同伴逃離,也只是為了顧全大局,完全無關情義。
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師父是如此貪婪。師父不僅要財,還要勢,為此她連無辜的外人都不放過。
孫沁坐在牆角,自嘲一笑。死在她們手上的人,哪個不無辜?她若早點懂,就不會把他帶回這裡,就不會害他也被種下天水寒……
望著掌心血漬凝結的傷口,想起握住她的大掌,她仰首閉眼,覺得心又痛得像是要將她的五臟六腑絞碎。
「孫沁。」溫醇的輕喚從外傳來。
一瞬間,她以為自己在作夢。但當她睜開眼,看到那雙熟悉的笑眸在鐵欄外看著她,她驚訝地睜大了眼。
「你……」她急忙起身,奔至欄邊,滿腔的激動讓她無法言語。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還願意來見她?她在他體內種下了天水寒呀……強烈的情緒撞得她胸口好痛,她卻說不出話。
「我現在跟你一樣了。」項沛棠揚笑,溫柔地輕撫她的臉頰。「沒事的,你不也一直活得好好的?」
孫沁咬唇,只能搖頭。怎麼會一樣?若是她能早點覺悟,他可以不用中這種劇毒,如今卻反害他終生被制,都是她害的……
「別用這種表情,我捨不得。」他伸指輕觸她的唇瓣,不讓她咬著。「難過就哭,生氣就大吼出來,別一直悶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