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氣惱,一方面怕張口會迎進風沙,孫沁連話都不想回。有本事他來側坐看看!不能跨坐,又被他困在懷中,如果他是為了讓她沒有餘力逃走,那他真是做到了。
「啊啊,這裡要小心。」行經一段狹長的山道,項沛棠放慢了速度。
山道的兩旁一邊是山壁,一邊是斜坡,坡度不陡,在樹林的遮掩下聽得到淙淙的流水聲。並不是非常險峻的地勢,但可能坍方過,這一段山道狹窄異常,坐在馬上的他們手臂都擦到了山壁。
「好恐怖好恐怖……」項沛棠喃喃地念著,拚命勒住韁繩以放慢速度。
這樣還硬要帶她來這兒?孫沁嗤笑,但望見眼前的景象,微揚的唇倏地僵住。
現在他的手忙著穩定馬匹,連她的要穴也不顧了;山道無法兩騎並行,還必須保持距離以免路面崩落,護衛遠遠地落在後方,她若在這裡有所動作,根本沒有人可以攔住她。
加上旁邊的坡度不陡,即使她無法施展輕功,但她相信依她的身手仍然可以應付,底下的溪流更是有助於脫逃。
發現路面已逐漸變寬,孫沁懊惱地咬唇。天時、地利、人和,這是上天賜給她最好的機會,她為什麼沒早點發現?!
「這路好危險,回來還要走這兒嗎?」怕被他發現她的意圖,孫沁低頭緊抓著鞍轡,裝出害怕卻又強忍的神色。
「只有這條路,沒辦法。」項沛棠大歎,一臉無奈。
太好了!惶亂的心定了下來,孫沁精銳的眸光不著痕跡地將地形環境迅速斂進眼裡。她以為她只能等死,沒想到竟有這個契機出現,她必須把握住,逃回「天水宮」解釋自己的清白。
過了這段路,項沛棠恢復原來的速度,後頭的官騎也立刻縮短和他們之間的距離。好不容易,終於抵達目的地。
「瞧,這瀑布很美吧!」項沛棠手一揚,自豪地仰高下顎。
「好美,好漂亮——」後頭的護衛讚不絕口。
期待有所回應的主角卻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不置可否地應了聲:「嗯。」
「可是、真的很美耶……」那冷淡的反應真是讓項沛棠大受打擊。
「真的、真的!」後面的護衛又拚命點頭。
美人兒依然興致缺缺,還潑了他一盆冷水:「可以走了嗎?」
「……可以。」項沛棠頹喪著臉,勒馬回頭,和來時的神采飛揚完全兩個樣。
回程時,孫沁一直繃緊心神,看到那段山道近在眼前,她幾乎抑不住心頭的狂喜。機會稍縱即逝,她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果然來到這兒,項沛棠把速度放得異常緩慢,原本緊緊跟隨在後的護衛也拉開了距離。孫沁緊盯著前方最為突出的一塊山壁,眼看自己越來越接近那裡,她屏住了氣,從來不曾感覺這麼緊張過。
兩丈、一丈、五尺、三尺——就是現在!
趁著項沛棠低頭避開那塊山壁,她往外一側落馬翻下,一著地她立刻躍起,急著朝坡下逃離,卻突然有人朝她攔腰撲來,反而讓她狼狽地往下滾去。
好不容易停住勢子,已滑落了好長一段距離。
看見是項沛棠緊抓住她不放,她怒踹他。「快放手!」
踹開他,她起身要逃,但才跑了幾步再度被撲倒,兩人又往下滾了數圈,溪流近在身旁。
孫沁抬頭,看到上頭的護衛已開始朝他們的方向追來,她心一急,肘擊加曲膝想把他擺脫掉。
「你……不能走……」項沛棠卻緊抓住她的衣帶死不肯放。
見追兵越來越近,孫沁只好抱住項沛棠往旁一滾,兩人一起落進溪中。
「御史大人——」護衛們驚喊,卻只能看著他們隨著溪水漂離,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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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嗆咳聲破壞了樹林裡的寧靜。
一身濕淋淋的孫沁自溪岸爬上,虛弱地喘息。
「咳咳咳咳……」又有嗆咳自後傳來,狼狽不已的項沛棠隨她之後爬上了岸。
孫沁回頭一看,發現他不知在什麼時候竟把自己的衣帶綁在她的衣帶上,難怪她在游水的時候覺得那麼重。
用力把他的衣帶扯掉,孫沁踉蹌爬起,邁步就要離開。
「別……咳咳……跑……咳咳咳……」狂咳不已的項沛棠還想追,一起身,從他敞開的衣襟掉出一樣東西。
金黃的光澤在陽光下閃動,項沛棠看到了,孫沁也看到了——是手環的鑰匙!
「啊——」他趕緊俯身去拾。
但孫沁比他更快,纖足從他胸口踢去,成功奪下鑰匙。
「噢……咳、咳……」被踢得平癱倒地,項沛棠發出哀鳴,掙扎著坐起,卻剛好看到金環自他的眼前掉落在地。
他僵住,緩緩地抬起頭——她正揉著腕間,眼神冷冽地看著他。
殺了他……這個念頭一浮現腦海,孫沁一凜,心立刻瘋狂地鼓噪了起來。
不,沒這個必要,殺了他反而會惹上麻煩,她只想逃回「天水宮」,沒必要浪費時間多生事端。她立即否定那一閃而過的念頭,還為自己的猶豫找了個借口。
「一切到此為止。」不願再看那會讓她心煩意亂的眸子,她冷冷地丟下話,然後轉頭就走。
才走了一段路,就聽到他跟來的腳步聲,孫沁不可置信地回頭瞪他。
他的腦子在摔下坡時摔爛了是不是?他的力氣是比她大沒錯,但她現在手腳都已重獲自由,他肯定打不過她的。
「你以為抓得住我嗎?走,我懶得殺你。」孫沁沉聲喝道。
面對她的無情,項沛棠咧起嘴角。「要我眼睜睜放你走,我辦不到。」
都什麼時候了還跟她說笑?!孫沁努力忍住怒氣。多拖延一刻就會多增一分被追上的危險,他已經構不成威脅,她沒有必要理他。
她倏地邁步疾奔,沿著溪邊愈往山裡跑去,失了內力的她只能靠體力,奔了一會兒已上氣不接下氣,不得不緩下腳步喘息,那陣陰魂不散的腳步聲卻依然緊追著她不放。
「哈、哈、哈……」只是身為書生的他體力也沒比她好到哪兒去,瞧他喘的。
「你再追來我真的殺了你!」孫沁忍不住怒斥。就算手裡沒武器,她還是有辦法殺人。
「除非你跟我回去,我就不追。」即使氣喘如牛,他依然笑得優雅。
那抹笑繃斷了她最後的自制,孫沁飛躍過去,二話不說直接動手。
連番的動作看得他眼花瞭亂,項沛棠擋都來不及擋,他只能用纏鬥的方式,碰到什麼就抓什麼,抓手被扭開,拉衣角被打掉,仍是鍥而不捨,雖然無賴,居然也抵擋了一段時間。
突然孫沁身形一矮,勾腿朝他的膝彎襲去,他頓時僕跪在地,她緊接著上前將他翻身,重壓著他的胸口,屈起的手指朝他的雙眼插去——
凌厲的攻勢在他眼前停住,孫沁驚駭地發現她竟然下不了手。手指只要再稍稍往前就好……她不斷告訴自己,手卻僵住了,除了不受控制地顫抖,完全無法動彈。
她的手指近到只要他眨眼就會碰到,項沛棠卻對眼前的威脅視若無睹,只望著她的眼。「為什麼停手?」
為什麼?她也想問為什麼……被他那雙深幽無底的眼望進了心,加上低醇輕喃的嗓音,孫沁為自己無法捉摸的反應感到驚慌不已。
為了完成任務她殺過多少人?結果現在只是要戳瞎他的眼睛,她非但沒有辦法冷然以對,還完全下不了手……
被他的眸光緊鎖,孫沁覺得無法呼吸,在那片深湛裡,她看到了自己,一個有著猶豫、掙扎、震驚、痛苦情緒的女子。不!這不是她,她不該出現這種表情!
孫沁用力咬唇,收手轉而揪起他的衣襟。
「殺死你太便宜你了,我要把你帶回『天水宮』,當作我沒有背叛師門的證明。」
殺了他並沒有用,還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她倒不如將他帶回將功折罪。為自己的行為找到原因,惶亂的心總算定了下來。
她才不是心軟,殺人無數的她不可能會為了他心軟。孫沁不斷地告訴自己,卻沒發現這樣欲蓋彌彰的行為,反而將她不願面對的真實思緒顯露臉上。
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項沛棠的黑眸深處閃過一絲幾不可見的愉悅。
不行,要忍住,不能被她發現,她太聰明,只要小小的破綻就會被識破。他拚命說服自己,然而難抑的欣喜,還是稍稍地讓唇角上揚了一些弧度。
她對他是有感覺的,只是她還不懂,還在為了如此陌生的情緒而害怕掙扎。雖然這段日子以來他已察覺到,但當真的確定時,仍讓他喜不自勝。
「起來!」孫沁用力將他提起,卻迴避著他的視線。她不敢看他的眼,在這個連她都不明白自己的時刻,若再望進那雙幽邃的眼,她怕她會更加迷失。
項沛棠站起,乘機迅速打量過她的全身,看到她除了因打鬥而弄得一身狼狽外,並沒有什麼傷,提懸的心才放了下來。雖然她剛剛能跑那麼快已表示她安然無恙,但他還是忍不住擔慮,怕從山道滾下來和落水這些連番的折騰會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