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世人都說她們作惡多端,但她一點也不覺得,那是她的家,只有那個地方在等她,如今,她被逐離了,她無家可回了……眼眶有些溫潤,她閉起眼,抗拒著這股陌生的情感。
感覺她停止掙扎,項沛棠微微地鬆了力道,但並沒有將環抱鬆開。
他設計破壞她和「天水宮」之問的關係,他成功了,得到的卻不是喜悅,而是痛苦。一直將怒氣控制得很好的她,竟被逼到這種崩潰的地步,那是多大的傷和痛才會將她的自持瓦解得如此徹底?
更令他擔心的是,面對這不曾體會過的感覺,她會有多不知所措?只要想到她所承受的一切,他就痛到無法呼吸。
「你不會贏的,」沉默良久,孫沁深吸口氣,恢復平靜的低語不帶任何感情。「就算我被逐出師門,我還是不會說。」
項沛棠沉默,環抱變得溫柔。輸贏已經無關緊要,他只希望她能脫離「天水宮」,恢復正常的生活,好好地過下去。
「天水寒是什麼?」敵人臨去前留下的話,讓他一直掛在心上。
「天水寒,魂魄散。」孫沁緩緩低喃,唇畔勾起了譏誚的笑。那曾讓她擔慮的隱毒已微不足道,回不去「天水宮」,死亡又有何懼?
「那是什麼意思?」項沛棠追問,口氣變得嚴厲,那置死生於度外的淡然語調讓他有不好的預感。等不到她的回答,他立刻翻過她的掌心,果然在她的右掌看到那條幽碧細絲。
你掌中的碧綠細線自會為「天水宮」討回公道。這句話不停地在他的耳畔翻騰。
「勸你別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再等下去,你得到的只會是一具冰冷的屍首。」不用再跟她暗鬥心機了,只要直接把她關進某間廂房,她自然會死,他連殺她的功夫都可以省下來。
「你被下了毒?怎麼解?」天水宮主竟用這種方式來控制她們!項沛棠急問,她卻沉默以對。「孫沁!別不說話!」他氣得勾轉她的下頷面對他。
他的神色映進眼簾,孫沁震住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這麼氣急敗壞的模樣,彷彿中了天水寒的人是他,而不是她。
「孫沁——」他幾近咆哮,握住她手腕的力道用力得讓她發疼。
「『天水宮』的門徒都會被種下天水寒,」她只好開口。反正他會見識到的,這沒什麼好隱瞞。「每半個月都必須服下解藥,除了我師父以外,無人可解,背叛者唯有一死解脫。」
「你上次服解藥是什麼時候?」強烈的恐懼讓項沛棠渾身冰冷。
「十天前。」那抹幽碧離腕間已越來越近。
原以為還有時間可以慢慢進駐她的心房,結果她的生命卻已快燃至盡頭?這麼重要的事她竟然沒告訴他!
項沛棠驟然冷下眸色,拉著她往書房走去。「把『天水宮』的所在位置、部署、埋伏、出入口全都告訴我。」
「我已經說過我不可能會說的。」孫沁抵住腳步,怒他的冥頑不靈。
「不然你要等死嗎?!」項沛棠倏地攫住她的肩頭大吼。「只有攻下『天水宮』才能捉住你師父逼出解藥,我還要調度兵力,謀劃策略,時間已經不夠了!」
他眼中的焦急幾乎說服了她,孫沁咬唇,要自己別被他所騙。他有多狡詐她還不清楚嗎?他根本不是在乎她的死活,他只是不想斷了她這條費時埋下的線索,捨不得近在眼前的勝利就這樣白白溜掉。
「只不過一死了之,有什麼好伯的?」
看著那張泰然無謂的麗容,項沛棠不知該吻住她還是狠狠搖醒她。她不怕,但他伯!他怕到必須用所有的自制力才能抑下顫抖!
「你都已經被逐出師門了,為何還要維護你師父?!她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私慾,她甚至用劇毒控制你,你該做的是阻止她殘害更多人,而不是保護她!」
「不然呢?我師父把我養大,教我一切,有什麼理由要我背棄她而去信任你?你不也是為了私慾而心機用盡,只不過是靠著好官這個名銜把所作所為都正直化了。」沒人會做無償的事,沽名釣譽、受人感激,這才是他的目的吧!
項沛棠用力吸氣,仍平息不了心頭狂肆的怒火。她自小活在那種環境,她無從選擇,這不是她的錯,他可以不去批判「天水宮」扭曲她的是非觀念,讓她將人命視為無物、不懂情感,但他沒辦法接受她竟為了那樣的人死心塌地!
他看著她,眼中滿是沉痛。「你真的寧願死都不肯說?」他不想只能這樣束手無策地任由她離開人世!
孫沁無謂一笑。「或許這樣還能增添一筆你虐待侍妾的罪狀,何樂而不為?」
聽到她用他之前的笑語調侃他,項沛棠笑不出來。
若對她而言,他只是個心機用盡的狡獪分子,無妨,這是他的長處,他會用這份詭譎得到任何他想要的——
包括將她留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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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碧的細絲映在白嫩的掌心,像在倒數她的生命。
孫沁坐在涼亭裡,看著手掌怔忡出神。
她的身體沒有任何不適,若不是有這條細絲提醒她,她不會感覺自己中了毒。這就是天水寒的特性,有些師姊妹因此輕忽它的毒性,以為師父只是在騙她們,直至叛離毒發,才絕望地體會到天水寒的可怕,卻已經連後悔都來不及。
隔了會兒,她才將手握緊,連同握緊自己波動不平的心。
前天晚上將她帶回房裡,項沛棠就沒再和她多說什麼。昨天,他整天不在,直至深夜才回來,讓她喝下藥後倒頭便睡,連費心勸她也沒有。然後今天一早,他又出去了。
他總算認清她這顆棋子已經沒有用處了吧?所以不想再在她身上浪費時間,連維持基本的假象都懶。這樣倒好,他才不會又在她耳旁說些有的沒有的,省得煩人。孫沁無聲地嗤笑,刻意漠視心裡那一絲絲像是懊惱的感覺。
本來就是如此,要不是為了利用她,他該是鄙夷她都來不及了,又怎麼可能會放心思在她身上?風捲動樹梢,她閉起眼,仰首享受微風拂過臉頰的感覺。
再過三天她就再也感受不到這些,也看不到他了……一思及此,原本平靜的心情變得低落,沈窒的鬱悶梗在胸口。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生命中沒什麼值得留戀的事物,所以她不怕死,再危險的任務也從沒放在眼裡。但現在,只要一想到生命將終,他的面容就會躍進腦海,讓她視死如歸的心情起了漣漪。
她厘不清那是什麼感覺,也不想釐清,怕想越深就會越挖掘出讓她無法面對的自己,所以她只能什麼都不去想,靜靜地等候毒發的時刻來臨。
「乘涼嗎?真有閒情逸致。」溫醇的笑語在她前方響起。
孫沁睜開眼,看到他蹲在她跟前為她解著鏈子,驚訝不已。
他不是連話都懶得跟她說了嗎?為什麼還能這樣笑著對她?而且他只有在準備帶她出去時,才會解開她的鏈子,離間計已經成功了不是嗎?他根本沒必要再費心維持恩愛的假象。
「為什麼?」她忍不住問。
「娶進門後就把人鎖在家裡,這樣風評會不好。」項沛棠戲謔道,連她的腳鐐也跟著解開了。「今天騎馬,你應該會吧?我技術不太好,你可能要自求多福。」
孫沁驚訝地看著他,那張俊容上的神情輕鬆自然,和之前老愛嘻皮笑臉的他沒有兩樣。他是怎麼做到的?為什麼還能擺出這麼若無其事的表情,彷彿前晚的事從沒發生過?
「人還在你手上,所以就要利用得徹底嗎?」她諷刺道。
項沛棠挑了下眉,回以慵懶一笑。
「或許吧。」他俯身環住她的腰將她勾起。「走嘍,天氣明朗,風光晴媚,是出外踏青的好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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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之前乘坐軟轎游大街是物盡其用,那今天的出遊真可說是無所不用其極。
他竟然和她共乘一匹馬,帶著四名官騎,從御史府出發,一路穿過京城最繁華的街道,出了城門,馳騁於官道上。
雖是城外,但作為通往京城必經的主要道路,仍有不少商旅人車往來,見此陣仗,不由得都議論紛紛。
項沛棠的心情看起來很好,任由馬兒奔馳。
「我帶你去看瀑布。」他韁繩一扯,馬兒往旁邊的小道竄去,後頭的護衛見狀,急忙縱馬紛紛跟上。
她一點都不想看瀑布!孫沁忙著抓住鞍轡保持平衡,怕一不小心就會摔斷頸子。她一直告訴自己,反正毒再沒幾天就要發作了,就算現在摔死也沒差,但手還是違反她的意志,本能地緊抓著不放。
「你騎馬的技術也不好嗎?」發現她的僵硬,項沛棠揶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