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氣了……月青綾咬著唇兒,楞楞地瞧著他遠去的高大身影,突然,一抿嘴,輕輕地笑了。她知道他在生悶氣,也知道他是因為吃海夫子的醋才這樣,這認知令她好生歡喜呵!
他們在一起的這幾個月來,他待她很好,以自己的方式去體貼她、關心她,夜夜與她同榻共枕激情纏綿,卻從來沒說過愛她;明明他們都有了夫妻之實,他卻從沒提過想娶她的意思。
連小元媵都快要娶老婆了,三十出頭的他也老大不小了,鎮上像他一般年紀的都已是好幾個娃娃的爹了,他卻一點也不急。
她身為大夫,自然知道該怎麼避妊,可是每當她在悄悄兒喝下那藥汁的時候,總覺得好苦好苦,藥很苦,心也很苦。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想的,他想沒想過和她在一起;結髮為夫妻,恩愛兩不疑?也許那只是她的奢望,所以,她不敢教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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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曲帳房家到烏龍鎮的出口,一路安靜。
曾經的黃蜂針、柳大嫂,如今的柳寡婦,正抱著一隻包袱,默默地在蕭殘夜監督下走在這條路上。她抬頭看著通向鎮外的峽口,一陣茫然無頭緒,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但無論她去哪裡,總之是永遠不能再回到這個地方了,這是不歸路。
她心情複雜地歎口氣,突然停步,頭也不回地問:「你可知道你當日為何中了合歡散,卻沒有死嗎?」走在她身後兩三米方位的蕭殘夜也駐了腳,沒說話,靜寂地聽著。
「那一日,我將水雉交予我的那半顆丸藥一分為二,一半兒放到你的午膳裡,另一半,我趁月大夫去給我當家的看診時,擱在了茶水裡,看她喝下去了。」
蕭殘夜仍不說話,只是稍皺了下眉頭。
「那合歡散無色無味,就算是嘗遍百草的大夫也不能察覺,而且,那丸藥對男人的效用比女人要顯著,這鎮上我顧忌的人不多,你是其中一個,如果能因此除去你,那是不錯的事,所以我答應了水雉幫她這個忙,若是月大夫不去西山,你必死無疑。」柳寡婦幽幽說:「誰知你二人竟是情投意合,想來諷刺,我一生壞事做盡,居然還做了件成人之美的好事。」
「為何要害她?」蕭殘夜總算涼涼地出聲了。
「我當日,生怕月大夫看出我是下的化功散給我……我當家的吃了,才想出這個一石二鳥之計,如果月大夫去了西山,受辱後定然不會再留在鎮上,我沒想害死她,只想她能離開鎮子不要阻礙到我就好。」柳寡婦滿心的悔之無及,「如今,事已至此,只怕水雉不會輕易放過你們……」
「其實她早就知道,你給柳鐵匠吃化功散的事情了。」蕭殘夜打斷她的話,桀驁的臉上儘是冷漠。
「什……什麼?」柳寡婦一時驚愕,半晌才難以置信地問,「她知道?」
「你丈夫和她很早之前就彼此心照不宣,知道你的打算了。」他沉聲說道:「她也曾想過救你丈夫,但被他拒絕了。」
「為什麼?他……」柳寡婦顫抖著聲音問,「他為什麼不要人救?」
「他說,只要是心愛之人所為,縱然毒藥穿腸,亦甘之若貽。」
聞言,柳寡婦一臉錯愕,沒有再說話,驀地掩面狂奔而去。
淚已滿面。
第9章(1)
過了炎熱的夏日,又值秋天。
月家醫館內,大巖桐依舊葉茂翠綠,秋石斛蘭和玉麝開得正好。
月青綾與往常一樣,正端坐於長案邊,認真地替一位滿臉皺紋的外鄉老嫗診脈。
脈像奇怪……如麻子紛亂,細微至甚,即脈急促零亂,極細而微,是衛枯榮血獨澀,危重之候。
她抬起頭,細細地打量那老嫗的面色。
是「內經」中所說的十怪脈中之一「麻促」嗎?卻也似乎不是……氣血中隱隱約約有一種奇怪的脈息游移不定,就像是脈中有一隻蟲類,正緩緩爬行於身體中,貪婪地吸納著病人的血液。
一旁垂手站立的高矮胖瘦四人組以及被鎮民們稱為「癡情男」的海夫子都好奇的看看月青綾,再瞧瞧看病的老嫗。
自月家醫館開館以來,他們可還從未在被稱為神醫的月大夫臉上看到過這樣凝重的神情,也從沒見過月大夫替哪位病患把脈超過半個時辰的,難不成這位老婆婆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了?
「月……」阿肥終於忍不住想詢問了,卻被其他三個人一把摀住嘴,拖到一邊涼快去了。
海夫子緊起右手食指,擺在嘴邊,輕噓一聲,示意大家都不要講話,生怕會因此打擾月青綾的判斷力。
「月……月大夫,」老嫗注視著眼前貌似天仙的女神醫「老身的病,是不是沒得治了?」
月青綾寬慰地微微一笑,拿過紙筆,開起藥方。
老嫗見狀,略揚起眉,眼底有一絲與之年紀、身份極不相符的輕蔑與鬼祟。
放下筆,月青綾將藥方正要遞給一旁的高佬,請他去按方抓藥。
「老身能不能看看藥方?」老嫗突然伸手阻止高佬去接藥方。
月青綾微怔,輕輕頷首。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老嫗拿過月青綾手上的藥方,默不作聲地仔細看著,驀地,她神情古怪地嘿嘿笑起來。
「月氏一族的後人,果然名不虛傳。」並不渾濁的眼裡流露同凌厲的光芒,「居然知道我體內有蠱,知道該如何對付它……」
鼓?什麼鼓?腰鼓、鑼鼓、還是花盆鼓?
海夫子和高矮胖瘦四人組聽得一頭霧水,這老婆子說自個兒身體裡裝著一隻鼓?那也太扯了吧?吹什麼牛啊?
「相傳苗家造蠱,每於端午節,聚是蜈蚣、蠍、蛇、蜘蛛、蛙等五種毒蟲。」嬌柔清亮的嗓音,忽然響徹整間屋子。
眾人呆若木雞地盯著月青綾,見那張紅嫩的唇兒一開一合,顯然是在說話。
老天爺!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被人誤以為是啞女的月大夫正在說話。
「亦有所列五種蟲不同,閉在一個瓦器之內,閉時吟其秘不可告人的咒語,相隔相當時日,揭開後,其殘留一蟲涎、矢便是蠱。」
「原來你會講話!」就連那古里古怪的老嫗似乎也吃一驚。
「而你的蠱比他人的更強大,因為你將活蠱植於體內,靠自己的血來養它。」月青綾靜靜地看著坐在對面的老太婆,「你不怕死嗎?」
「呵呵,人若生來無歡,死又何懼。」老嫗淒厲一笑,「而我的人生因你的存在而了無生趣。」
「什麼?」月青綾疑惑地注視她。
老嫗並不答話,半晌,突然伸出右手一把抓住月青綾,用力扯過她纖細的身子,下一秒,左手指尖以內力筆直地逼射出一道快如飛箭的黑東西,那東西像墨色的蝌蚪狀,四分五裂分成無數般,紛紛鑽入月青綾的口鼻中去!
防不勝防,月青綾蹙眉,抬手掩住頸部,顯然那東西已經鑽進喉管。
「住手!」此情此景,詭異地令一直楞在旁邊,猶如聽天書的海夫子猛然回過神。
「青綾!」他大叫一聲,衝過去用力將已搖搖yu 墜的老嫗一把推開,抱住臉色發白的佳人。
另一旁的高矮胖瘦四人也紛紛行動起來,有的看守住倒地不起的老太婆,有的跑到外面去找人,還有的圍過來看月青綾的情況。
「哈哈……」老嫗彷彿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功力和生氣,如一個即將瀕臨死亡的人,只有那雙眼閃動著得意的色彩,「你很難受吧?我養的血蠱在你的身體裡,現在已經開始在吸你的血了……哈哈哈……你能對付存活於我體內的蠱,卻不一定能對付自己體內的蠱……」
「我不明白……你這樣做,無異於自殺,為什麼……」躺在海夫子懷中的月青綾因體內劇烈的疼痛幾乎暈厥,但仍艱難地開口,「你與我有何仇怨,非得同歸於盡?」
血蠱自主人身上以血養成,一旦離身,主人便會死去,而另一個所中蠱之人,也不外乎同一下場。
自己與這老嫗素昧平生,她為何要這樣?
「我愛的男人愛上了你,我早就不想活了,生得不到他的人,想他死後可以替他收屍,誰知竟然全被你破壞了!」俯在地上的老嫗哆哆嗦嗦地伸手扯去臉上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這女子,居然是當日在西山與蕭殘夜交談的異族女子,月青綾茅塞頓開,立即明白了種種。
「你這又是何必?」她歎道。
「呵呵……何必?」水雉痛苦地邊笑邊喘息,「就算我死了,但一想到你也活不久了,而且還要受到這種無盡的非人折磨,蕭殘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去,一輩子都將活在痛苦中……這就是我最大的快樂!」
一股殺戮之氣突然充斥著屋內,眾人心中不由自主都是一凜。抬頭一看,果然是蕭殘夜火速趕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