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暗中努力這麼多年,忍辱負重,好不容易走到結局跟前,不飛身迎上,已是性格沉穩,怎麼能夠在這個時機點,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憑什麼?!
憑他喜歡她?憑她懷了他很想要的嫡子?
葉霜仰頭,無聲苦笑,她又想嘲笑自己笨了。
皇上下旨賜婚是無上的榮耀,這麼驕傲的事兒,他又不是腦袋長膿胞,怎會想著要拒絕?
不談儲三姑娘的身世,不提她背後所帶來的價值,光說三妻四妾這回事,不允許衛昀康這樣身份的男人,享受眾星拱月的幸福,等同於不允許二十一世紀的人們辦手機,不允許女人買化妝品,是殘忍又不人道的,她怎麼能夠當殘忍、不人道的女人?何況她都能接納他的五妾三通房,憑什麼不能接受一份無上榮耀?
她應該歡歡喜喜為他張羅婚事,應該歡歡喜喜地備下重禮,等著迎接新姊妹,應該辦一桌好酒好菜,恭賀爺鵬程萬里、成功在望……她應該做很多好事,而不是躲起來黯然神傷。
沒錯,她知道對和錯怎麼寫,知道正確與錯誤怎麼分辨,只是……做不來啊!
當時的寬懷接納是因為不愛,是因為把他當成大Boss,百般迎合、千萬討好,只想求得一個生存容易。
而今的嫉妒狹窄,是因為愛上了,情緒變得複雜,她想獨佔他的寵愛。
她當然知道自己不對,穿越的首要工作是入境隨俗,她沒做到已經不應該,竟還奢求別人符合自己的標準與原則,是她的錯!
肚子裡的孩子,重重踢她兩腳。
孩子也在指責她的非分,指責她的自我中心,指責她不理解古代的規則運行,指責她不願降低標準,指責她……愛上自己沒有資格愛的男人。
是她的錯!
第無數次,葉霜用自我譴責來合理化三妻四妾的民情風俗,用婦德來說服自己深明大義,她不斷不斷提醒自己,應該為衛昀康感到歡欣鼓舞,因為豐收的時刻即將來臨。
她逼自己微笑,逼自己快樂,逼自己把那股不該存在的憂愁踢到九霄雲外。
她的努力逼迫,逼出一陣噁心,她沒吃東西,卻猛然坐直身子,來不及喚人,她扶著把手,朝地板嘔吐。
她吐得很凶,胃裡面的食物吐光了,再吐出青綠色膽汁,接著又吐出又腥又酸的胃液。
她不知道會不會把鮮血也吐出來,只曉得自己的心,絞碎了……
應酬過公公,又給一個大紅包,太監高高興興回宮裡,一把人送出門,衛昀康急忙回到自己院子。
他快步走進小廳,看見湊在一起低聲說話的幾個墨和嚴嬤嬤,她們的目光有異,但他顧不得這麼多,連忙問道:「王妃呢?」
「王妃在屋裡休息,讓人別進去打擾。」這話是墨竹應的,口氣裡帶著不滿。
嚴嬤嬤瞪她一眼,上前道:「王爺,王妃歇下了,待王妃醒來,再……」
衛昀康不理會她的話,身子一轉,轉進屋裡,但尚未進屋,就聽見一聲驚天動地的嘔吐聲,他刷地一聲,猛然拉開簾子。
他的動靜太大,引得葉霜抬頭張望。
她急著想要解釋,連忙拉起笑意,說道:「爺,沒事兒,中午吃多了,一會兒……」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噗地一口鮮血從嘴裡噴出。
她還想笑,還想假裝自己沒有嫉妒心碎,還想演出一出天下太平,但是眼前一片黑暗,她墜入深谷地獄……
第十三章 不被愛的才是第三者(1)
衛昀康心疼又擔心的勸道:「你別多想,把孩子好好生下才重要。」
葉霜點點頭應承,她當然知道孰輕孰重,再大的危難都不該阻止她即將成為母親這件事,所以她笑著回道:「這種事,哪裡需要爺吩咐。」
她裝得像沒事人似的,成天笑得沒心沒肺,每每他想同她提那道賜婚聖旨,她總是找個別的話題岔開。
明明吐得厲害,她卻在他跟前粉飾太平。
她總說:「寶寶知道當娘的不容易,這兩天很乖。」
明明睡不安心,她卻對他說:「這孩子肯定是個聽話乖巧的,知道娘生他得花大力氣,最近不吵不鬧,安分得多。」
明明傷心碎心,她也總賴在他懷裡說:「有爺真好,天塌下來,妾身也不害怕。」
她的快樂是演出來的,她這樣努力是因為認清。
認清了,事實無法改變,她的選擇不多,除了認命,就是分離。
可……怎麼分、怎麼離?她的孩子將要誕生在這個家庭,她不能為自己的自在愜意選擇眼不見為淨,她無法放任自己的孩子在別的女人手下受苦。
捨不得啊!捨不得她的孩子像他的爹,戴著微笑面具,卻不認識快樂的真滋味。
所以她必須修改原則、轉變觀念,必須入境隨俗,成為真正的古代女人。
苦,按捺著。慟,壓抑著。
人是會自我調適的動物,早晚她會習慣認命,會在這樣的環境中學習分享愛情,她可以做到的。
所以笑啊、樂的,所以成天拿未出生的孩子說嘴,所以陪玥兒玩玩鬧鬧,所以就算她吐得天昏地暗,就算心悸喘不過氣,眼前一片烏雲罩頂,她還是極力端著甜笑。
是了,葉霜又開始寫企劃書,即使肚子大到讓她寫五個字就要喘三下。
她努力分心,努力讓嫉妒不存心底,她以為自己演得夠好,卻不曉得何謂中庸之道。
正因為太過度,所有人都能猜出她的心思,所有人都知道她臉上在笑,心卻在滴血,知道她正苦著、熬著、痛著。
可……能勸嗎?在這當下?
但不勸嗎?她肚子越來越大,身子卻越來越瘦,太醫日日號脈,臉上的憂愁一天比一天加重。
她變得有些依賴,只要衛昀康在家,她就會忍不住想去勾他的手臂,想坐在他的膝間,想賴在他懷裡。
也許是潛意識裡,她在珍惜著,珍惜他專屬自己的最後一段時間。
因為再過不久,他身上不會有這樣純粹的味道,他懷裡會有另一個女人。
她知道自己這樣不對,但是她無法控制。
夜裡,葉霜睡不著,總是坐在大圓椅上貪看他的睡顏。
他是個很好看的男人,會受女人愛慕追逐的男人,她想,那位儲三姑娘肯定會深深地愛上他,像自己一樣。
另一方面,衛昀康變得很忙碌。他進戶部上工了,但她不認為依他的能力,這份工會讓他每天熬到三更半夜。
她想知道他在外面做些什麼,偏偏他封鎖所有消息,任憑她花再多的銀子,也買不通下人替自己打探。
人,因為無知而猜測,因為無知而恐懼,因為無知讓想像力無限延伸,然後自己嚇自己。
於是最近的德王府,有一股無法言喻的陰霾籠罩,壓迫著每個人的心。
這天,天光正好,葉霜領著墨蘭和墨蓮到院子走走。
事實上這幢宅子不大,當初他們從莊子返回,衛昀康給她三處宅子選擇,她選了這裡。
他笑得滿眼狐狸,摸著她的頭髮說:「以後不說你是蠢女人了。」
她當然不蠢,尤其跟古代人相比。
她知道,他們剛剛返京,不能哭窮卻得裝窮,他們打算在皇上跟前扮演弱者,怎麼能大手大腳炫富?
所以她挑選這裡,三進宅院,扣除兩個嬤嬤和四個墨,只有十幾個下人,住起來不算寬敞,如果再娶進一個側妃,恐怕得花點錢,買下隔壁屋子擴建。
她想過這件事,也在衛昀康面前提及。
說實話,她的右眉一定有挑動幾下,因為她是存著壞主意的,她想讓儲三姑娘住得遠遠的,讓她想著爺卻看不見爺,讓她知道爺和自己的親密,看她用玥兒和小嬰兒把爺的心拴緊。
可……這有什麼意思?為難了儲三姑娘,她的愛情就能夠完整嗎?
不成的,在衛昀康歡心喜地接下聖旨的那一刻起,他們的愛情就已經支離破碎了,如果他們中間曾經存在過愛情的話。
那次,衛昀康靜靜聽完她的話,回道:「不必擔心這種事,等孩子生下來再說。」
他的臉色不好,肯定是看出她打算使壞,她每次想使陰損招,他總是第一個知道,她想,儲三姑娘人還沒進門,他已經開始維護起人家了。
他的維護讓葉霜很心酸,但新人笑總是強過舊人哭,天經地義的事兒,她的心酸缺乏意義。
墨蘭陪著她走了好一段路,猶豫許久,方才開口,「王妃,您且放寬心,嚴嬤嬤說了,倘若您這胎是個兒子,甭說爺會看重,便是宮裡,皇太后也會大加封賞的,到時位置坐得穩了,誰也動不得您。」
葉霜苦笑,如果她要的只是位置,心就不會這麼疼,鼻子不會這樣酸,如果她要的只是母憑子貴,她就會摒除所有雜念,一心一意在肚子上面,問題是,她是個好貪心的女人……
墨蓮也加入勸說,「王妃,那儲三姑娘雖然家室好,可您才是與爺共患難的,大夥兒都是明眼人,倘若沒有主子,爺的鋪子不會這麼成功。爺是個有心思、懂得恩義的,您別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