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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頁     樓雨晴

  「哥、哥哥,你在說什麼!」她驚疑不定,深怕是自個兒聽錯了。

  「你還放不下陸武,不是嗎?」他只是代她說出心裡話,有何好意外。

  「可、可我已經……已經嫁了你呀!」怎麼能跟武哥走?走了,他又怎麼辦?

  他自袖內取出一紙書文,放在一旁。「這是和離書。你不是被休,沒犯七出,咱們是心意難合,情不相投,就此和離,男婚女嫁,各不相涉。」

  心意難合,情不相投,就此和離。

  男婚女嫁,各不相涉……

  一字、一句,在她心底迴繞,紙上墨痕是他親筆跡,他對她寫下和離書……

  「為、為什麼……」微顫的手拿不住絹紙,淚水慌然跌落。「哥哥不要我了嗎?」為何不要?她不懂,她想不通……

  「是不能再要,也不敢再要。」他回身,對上她驚惶帶淚的眸子,訝異自己竟能如此平靜,麻木得一絲痛覺也無。「盼兒,你愛我嗎?」

  她愕然,張著嘴,怎麼也答不出來。

  她愛不愛他?她從來沒想過這個……

  「不過就這麼一句,你便答不出來了。世上有哪一對夫妻,連心意相屬都做不到?所以夠了,盼兒,咱們這段婚姻,始終太強求,苦苦撐著,為難你也難為我,我放你自由。」

  「可是……」腦子空白一片,他的一字一句,她都無法反駁,可她總知道,這不是她要的結果,她不想這樣。「哥哥,我不要走!不要、不要趕我——」

  「盼兒!」他揚聲一喊,阻斷她的泣求。「我累了!」

  她怔怔然凝視他。哥哥從未對她這麼凶,用如此不耐煩的口氣對她說話,彷彿又回到十歲那年,被他強硬斥離、遺棄——

  「就這一聲哥哥,便足以讓我寒心。你沒發現嗎?陸武回來後,你再也不曾喊上一句夫君。」他低低地笑,笑得諷刺。「我等你多久?我盼你多久?換來的是什麼?一再的失望與傷心,你以為我能承受多少?一個無法全心全意看著我、愛著我的妻子,我不想要。」

  所以、所以呢?他付出太多,她總是回應得太少、太慢,他生氣了?

  他說——他累了。

  他累了,他要收回,再也不願包容、不願愛她、不願總是付出太多,得到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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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說她傷了他,讓他失望……

  「我、我……對不起、對不起……」一直不曉得,她傷他那麼重……

  「不要道歉。去找陸武,他很愛你,不會在意孩子的事,那才是你真正想要的,我會去尋個能全心看著我的女子,娶她,度過一生。所以,你不必虧欠,放過你也放過我——」

  她走……才是放了他,不再教他難受痛苦嗎?

  若是這樣,她懂了。

  「好……」她哽咽,淚水落得太急、太洶湧,都要瞧不清他了。她懊惱地胡亂拭淚,想好好對他說幾句話都辦不到。

  「不要哭,盼兒。往後,你會幸福的。」他伸了手,為她拭淚,最後一回,眷眷戀戀,不捨得鬆手,掌心捧住淚頰,收了手,將她密密擁抱。

  最後一回,這是她最後一回在他懷中——

  往後,她的笑、她的淚、她的歡喜愁鬱,再也不由他收納,不容他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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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武的歸來,在陸家掀起不小的震盪,尤其陸祈君的決定,大夥兒雖不苟同,可他自己都甘心放手,旁人又有何置喙餘地?

  陸盼君離去那一日,歲兒哭紅了眼,死死抱著不讓她走,偏偏千盼萬盼,該留的人就是不出現。

  他刻意避開了,不教她走得牽掛,要歲兒交給她的包袱裡頭,竟放著大筆店舖子產權證明。

  「這——歲兒,哥哥有沒有交代你什麼?」

  「有。他說,這是陸家後來發展的藥材生意,還有米行什麼的,一直都是你在打理的,所以他以哥哥的身份,給你添了當嫁妝。」

  好大一筆的嫁妝,她三輩子也用不完啊!

  「這太貴重,我不能收!」她拎了裙擺,回身便要去找他。

  「甭找了,他一大清早就出府去了。」陸君遙歎息回道。也不曉得兒子在躲些什麼,真那麼大方灑脫,為何連笑著與她分離都做不到?

  陸盼君聞言,又往外頭奔。她一間間店舖子找,總會讓她找著的——

  陸君遙看在眼底,滿懷無奈,又滿心困惑。

  盼兒,心底真沒有祈兒嗎?

  若沒有,怎會旁人給了個借口,便迫不及待尋人去?她分明走得極不捨,放不開祈兒。

  她找了米行、找了茶樓、找了數家店舖子,都沒有。

  哥哥,你去了哪兒——

  站在大街上,她滿心惶然。

  「小姐……」陸武不放心地追隨,瞧她失魂落魄的樣兒,似乎也明白了什麼。

  少爺錯了,屬於他與小姐的那一段情,早已過去,這段婚姻在她心中刻劃的痕跡,不若他們以為的淺。

  小姐重情,少爺全心全意的呵護珍寵,她又怎會麻木無覺,水過無痕呢?他每一分的付出,都在她心底堆疊成了眷戀,卻連自己都不知曉,她早已深戀上那個男人——

  一輛馬車在大街上疾駛,她回神想避已來不及,車身與她擦撞而過,將她撞倒地面,漫天襲來的巨大痛楚瞬間將她席捲。

  「小姐!」陸武神色遽變,上前攙扶。

  「痛、好痛,哥哥……」未加思索,脫口而出的呼喚,是心頭惦念著的那名兒,總是在她無助、傷心時,默默護著,無論她知不知曉。

  那年大雪紛飛,他救下奄奄一息的女娃,從此與他命運緊密相連。

  純真無憂的年歲,她哭,他皺著眉頭;她笑,他舒心展顏,長伴身側的那人,總是為著她的喜怒而牽動心緒。

  添了年歲,添了新愁,不再稚嫩無知的兩人,改變了相依相惜的情感。他不再瞧著她的悲喜,斥離她、厭煩她。有一回瞧見他對鋪子裡的女掌櫃溫言細語,有時失神瞧著那人,她心扉針扎般的痛,說不出來。

  她哭著遠離了他,走向另一名男子懷裡。

  後來,才發現,那女掌櫃眼眉神韻與她有幾分相似。

  一年又一年回顧,樁樁件件,他做的一切,哪一回不是為了她?要真厭煩了等待回應的日子,這七個月的婚姻中,不會掏心掏肺待她好,這一生他總在為她而等待,蹉跎歲月,她不懂時他都不曾絲毫怨怪,又怎會在她看見了他時,計較她付出太少?

  他若做了什麼,唯一的理由也只是能讓她更好,讓她不帶愧疚地走。

  笨哥哥……

  他又做笨事,委屈自己了。

  恍恍惚惚中,那深鏤心臆的名兒,她從無一刻如此時般看得分分明明。

  「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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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她送回陸府,請來穩婆,卻始終不見陸祈君人影。

  「少爺呢?小姐在盼他。」一路上,她冷汗直冒,面色慘白,無意識地落著淚,嘴上喃喃喚著的那個名字,沒有停過——

  祈君。

  原來,小姐如此深愛他。

  「差人去找了——」話尾甫落,房門被倉促撞開,陸祈君行色匆匆地奔來,全然失了平日的鎮定沈著。

  「盼兒!」她看起來好痛苦——輕撫失了血色的蒼白臉容,拭了一手的冷汗。他急問穩婆。「現在情況怎麼樣?」

  穩婆忙清場,將人全趕了出去,俐落地交代燒熱水、備上乾淨的巾子。

  「君……祈……君……」喃喚聲弱如游絲,他聽見了,迎上她著慌探詢的手,五指牢牢交扣。

  「我在,盼兒,我在。」

  穩婆看了一眼,沒再趕人。

  一個時辰過去,她氣息愈來愈弱,孩子怎麼也生不出來,穩婆都急得滿身汗了。

  乾淨的水一盆盆端來,又染紅了端出去,她從最初痛苦的喊叫,到後來,連喊都喊不出來……

  眼看她神志一點一滴流失,脈息漸弱,他急喊:「現在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要聽實話!」

  穩婆為難地瞧了他一眼。「陸公子,我曉得這是陸家長孫,意義重大,您——得做個取捨。」否則再下去,兩個都保不住。

  陸祈君急怒攻心,吼道:「取捨什麼!保住母親便是!」這種事還用為難嗎?

  「那……我懂了。」穩婆立即要人熬來藥汁。「喂她喝了。」

  陸祈君沒有猶豫,接了碗便要往她嘴裡喂。

  「不要——」抓住一絲清明神智,聽見他與穩婆的話,她知曉這藥喝了,孩子便保不住。「我……要孩子……」

  「聽話,盼兒。孩子沒了——」他一頓,忍痛接續:「往後你和陸武還會再有……」

  「不要,我不要!」她搖頭,淚花紛墜。「那是我們的孩子……我們的第一個孩子……」她要留,她要他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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