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小歲兒都察覺到了,偷偷跑來問:「哥哥做錯事,惹姊姊討厭了嗎?」
他也想知道,他是做錯了什麼事?為何盼兒一夕間視他如陌路?
「姊姊,你太過分了!」歲兒拉來椅凳站上去,個頭與她齊高,氣勢十足地擦著腰指責。
靠窗而立時陸盼君回眸,不清楚自個兒是哪裡得罪了妹妹。
「對不起,姊姊哪裡對你不好嗎?」
「你對哥哥不好!」
提及那名兒,她垂眸,別開頭。
「你看你看,就是這樣。哥哥哪裡對你不好,你要討厭他?」
「歲兒,你不懂……」一向最疼愛的妹妹,對她露出那種指控的眼神,令她難受極了,滿腹委屈,卻說不出口。
「我懂。」跳下椅子,歲兒端來藥膳塞到她左手。「這是哥哥燉的,親自看著火候兩個時辰,怕僕人粗心熬過頭,失了滋補藥性。」
再跑跑跑,端來糕餅塞到她右手。「城西的杏花糕,要走好久才買得到,我每次都要纏好久哥哥才肯買給我。因為你也喜歡吃,他一個人默默到那麼遠的地方買回來。」
再跑開,她滿屋子東拿些、西拿些。「西域販子帶來的象牙梳、珍珠墜子、髮簪、胭脂水粉……」每念一項,便塞往她懷中,直到滿滿、滿滿,再也放不下。「這些都是哥哥送的,他對你那麼好,你還要討厭他!」
歲兒每說一項,便勾起那些溫馨美好的記憶,淚霧模糊了眼眶,心房泛著難言的酸。
這些,都是哥哥的寵愛、哥哥的心意……
「哼,姊姊最壞了,我不要理你了啦!」歲兒轉身要走開,被她拉住。
「別……歲兒,姊姊不是故意的,別不理我……」
「我這樣對你,你會難受,那你這樣對哥哥,他就不會難受了嗎?他不敢告訴你,說你會不好受,可是他很傷心、很傷心,常常一個人安靜不說話,遠遠用很想哭的眼神看你,姊姊變壞了,對哥哥不好,我不喜歡變自私的姊姊。」
她……自私?
連歲兒都這麼覺得嗎?
她其實不恨他,也沒存心要報復他,可是一時之間,要她如何面對他?
他醉了,記不得一切,可她記得啊,她沒有辦法當作沒發生,至少現在還不能。
抵著花窗,她蹲下身,環抱住自己,無聲落淚。
歲兒為難了。姊姊不理哥哥,哥哥看起來好可憐,可是不理人的姊姊,看起來也好可憐……
想了一下,她終究還是上前,小小掌心輕拍姊姊。「姊姊不要哭啦……」
稍晚,小歲兒用闖禍的口氣,跑來向陸祈君招認,她把姊姊惹哭了。
小歲兒看起來很自責,他摸摸妹妹的頭,要她別擔心,他會去看看。
「可是,姊姊會趕你出來。」孩童直言快語,說者無心,那句話卻如利針狠狠扎進心窩。
終究仍是掛心著她,前往探視。
這些日子,她總坐在窗邊,眼神好茫然、好茫然地看著遠方,他猜不透她在想什麼,卻每每被她眼底的愁鬱揪扯著心,夜夜無法安睡。
「不好喝嗎?」他輕輕出了聲。那盅藥膳她拿許久了,動也沒動,連他站在她身後都不曉得。
「啊!」一時受驚,食盅滑開掌心,碎了一地。
「別碰!」他及時拉住她欲撿拾的手,檢視有無燙傷。
幾乎是本能,她使勁掙開,驚惶退步,連撞著了木架子都不覺疼,水盆、木架子應聲而倒,一室狼狽。
回神後,她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
他定定凝視她,她完全不敢迎視他的目光。氣氛極靜,沈悶得幾乎透不過氣來。
他有那麼可怕嗎?可怕到讓她嚇破膽?
他想問,自己究竟是做了什麼,要讓她避如蛇蠍?
好半晌過去,他終究沒問出口,默默地彎身撿拾瓷碗碎片,收拾滿地的雜亂。
清理妥當後,他沒再久留,只輕聲說了句:「早點休息,我先出去了。」
她……很傷他的心吧?
在他轉身之後,陸盼君悄悄抬頭,那道融入夜色中的背影看起來好孤獨、好落寞。
她咬唇,一瞬間對自己感到懊惱極了。
他是哥哥啊,一直以來待她恩深義重的哥哥,她怎麼可以怕他?
娘說,是哥哥由狗兒口下救回她,免於凍死在飄雪的街巷,將她抱回陸家,給了她一段不一樣的人生,這些年來極盡嬌寵,對她的要求不曾拒絕過,總是怕她哭、怕她受委屈地保護著她……
他只是……喝醉酒,不小心做錯了事,並不是故意要傷害她,她怎麼可以因為這樣,就抹煞掉他對她的諸多付出與關愛?
她的命、她的人生、她的一切全都是他給的,要不是他,世上不會有陸盼君,這樣的恩情,窮盡一生她都回報不完,今天不管他要她做什麼,她都不該有第二句話,她這態度,一定讓他很難受,她覺得自己好差勁……
「哥哥!」一個衝動,她追出房外,大聲朝他喊道。
「嗯?」陸祈君停步,溫聲回應,眸底包容依舊。
就算她那麼傷他的心,他仍絲毫都沒有怪她……
她驀地一陣鼻酸,哽著聲道:「我……沒事,哥哥不要擔心。」
小時候,他不讓她跟,她追得急了、跌倒了,他回頭來抱她,有時跌痛了,她會和他鬧點小彆扭,他嘴裡雖罵她笨,但其實心裡在責怪自己害她受傷,眉頭皺得死緊,所以她總會說:「我沒事了,哥哥不要擔心。」
這句話,是撒嬌,是求和,也代表原諒,要他別自責。
他會意地笑了,接下她釋出的善意,眸光暖柔。「傻妹子!」他溫聲道:「好好休息,別想太多。」
看著她進房,關好了門,他這才轉身回自個兒寢房。
行經迴廊,輕細的對話聲不經意傳入耳畔。
「你說這少爺和二小姐是不是怪曖昧的?」
「他們打小感情好,形影不離慣了,要是好著好著,好到別處去,也不奇怪。」
「這倒也是。都屆適婚之齡也不成婚,成天和妹子廝混,這會兒陸武又不在了,說不準……」
聲音漸遠,他已聽不分明。
這樣的流言,一直以來都有,只要他與她一日未婚配,流言便斷不了。
後來盼兒與陸武成了雙,才逐漸不再有人拿他們說長道短。
是因為這個嗎?
一心只想為陸武守節,那些流言困擾了她嗎?這便是她近來反常的原因?
謠言對一名女子的貞潔傷害有多大,他是見識過的,千人所指、無病而死不正是如此嗎?否則這些年他又何必苦苦壓抑,與她疏遠,避免閒言冷語傷及盼兒閨譽。
已屆適婚之齡,他未婚,她未嫁,同處一個屋簷下,是招人非議了。
他斂眉,陷入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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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來昏昏欲睡,食慾不振,陸盼君心知有異,悄悄找了大夫診脈,得到的結果教她頓時方寸大亂——
她有喜了!
怎會?就那麼一夜,竟然就……
才剛決定要忘記那夜脫軌的意外,瞞住一輩子,就當什麼也沒發生,當回原本的好兄妹,可這麼一來……
她能說嗎?哥哥那模樣,壓根兒就記不得那晚醉後之事了,可若不說,這事又豈瞞得住?
打胎的念頭才剛浮現腦海,便立即被抹去。
這是陸家的孩子,怎麼可以不要!
數代以來,陸家一直都是一脈單傳,後來聽爹談起,說是祖父當年請人算過命,陸家富貴綿延數百年,可也因此折了福壽,人丁單薄,注定一脈單傳至富貴終了。
腹中胎兒若是男孩,也許就是哥哥唯一的孩子了,一向人丁單薄的陸家,要個孩子都那麼不容易,她豈能輕易捨去?
她撫撫肚腹。無論孩子怎麼來的,她只知道,這是陸家的骨血,她得留。
流言甚囂塵上,從曖昧到議論他倆之間有著不清不白的姦情,甚至傳出盼兒夜裡衣衫不整由他房裡出來,連兩人已珠胎暗結的說法都出來了……
陸祈君多多少少聽了些。陸武百日未過,這豈不教盼兒難堪?
思慮再思慮,最終仍是喚來管事。
「前些日子,媒婆要替哪家閨女作媒?」
「啊?」少爺改變心意了?
回過神來,管事連忙抱來書齋角落堆放的幾卷畫像。「都在這兒了。」
他攤開頭一幅卷軸,細細打量。這不成,眉宇精光外露,嫁進來八成斤斤計較,無法善待盼兒。換第二卷。
管事瞧他挑得認真,八成不是開玩笑,不解地問:「少爺……不是說再緩緩?」
「府裡近來發生太多事情,辦樁喜事沖沖喜未嘗不可。」
未嘗不可?說得真順便。
這幅也不好,國舅之女,太驕縱,無法與盼兒好好相處。
再下一幅,武林世家,太強勢,與盼兒合不來。
一幅幅地挑,一幅幅地搖頭,最後攤開這一幅。
「梧桐巷洪家的女兒,書香世家,自小飽讀四書,遵三從、守四德。」管事見他打量得久了,趕緊附加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