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要遵守。」周尚書不知何時站在庭院另一頭,眼底明顯寫著「女兒,做得好」這幾個字。
「呵,這可不成。」一聲輕笑聲傳來,傳聞中,那有斷袖之癖的明光太子出現在眾人前頭,朝著站在一株早開的臘梅下,聲稱要去茅房,卻意外陷入深閨緋聞的心愛少傅眨了眨眼。
他頭戴弁冠,一身紅衣,腰束玉錦帶,在雪地裡看起來格外顯眼。黃梨江以略帶笑意的眼神回應他的調侃。
「為什麼不成?」問話的人是小姐自己。看來她並不是真的不想嫁給有斷袖嫌疑的黃公子哪。
真夜把玩著手中折扇,緩步走向他佇立於雪中的小臘梅,笑意盈盈道:
「因為我就是小姐口中那位好行男風的太子啊。」握住心愛人兒另一隻手,假裝沒有看見小梨子警告的眼色,樂意之極地說給眾人聽:
「而這一位,就是傳聞中被我染指的東宮少傅黃梨江。很榮幸見到你,周小姐,你讓本太子大開了眼界。」從此知道,市井傳言非但不可盡信,而且還可能非常離譜。
如果這就是「知書達理」、「閨訓嚴謹」、「國色天香」的周家小姐,那他真夜必然就是「才高八斗」、「文質彬彬」、「濁世獨立」的太子爺了。
簡直胡扯!黃梨江想盡辦法將兩條手臂抽回來,取回自己的獨立。
眼見先前在前廳等候的賓客竟然都跑到後院來了,還親耳聽見真夜證實了他斷袖的傳聞,若真讓這事傳了出去,他很快就會被皇后召進宮裡「關照」。
「殿下真愛開玩笑,我雖不近女色,可也不好男風;更甭說,我黃梨江這輩子早已準備了為天下黎明百姓貢獻此生心力,以回報君上提拔的恩德,因此不管兩位決定如何,都與我無關。我已心如磐石,不可轉動。」
木瑛華鼓掌走出人群,笑道:「不愧是我朝才子狀元,說得好!這也是我木瑛華一生所願。」
句徹朗聲笑說:「既然你我三人同心為國,無暇男女私情,未來就讓我們在朝堂上好好為國效力吧!」
只一句話就把自己也牽扯進來,滿高明的,木瑛華覷了眼句徹,不怎麼期待他的介入。三個人已經夠麻煩了,若再加入一人,事情只會更錯綜複雜。
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被冷落在旁的周適意忍不住表態:「在下也會一起努力的。」
才說罷,那木瑛華與句徹雙雙轉過頭來,對著周適意和氣一笑。
那笑容教周適意有些發麻。是因為不習慣男人對男人這麼笑麼?可他就很希望黃梨江也能對他笑一笑……
「傳說中的漁翁,今日總算見識到了……」真夜默默嘀咕這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一類的抱怨。
「什麼漁翁?」某個並不重要的人耳尖地問。
「殿下老毛病莫又犯了。」黃梨江輕聲提醒。
「少傅說的是。」真夜受教地點點頭。轉身對周尚書道:「周尚書,令千金的及笄禮……」還是趕緊把這事兒做個結束吧。若儀式早一點結束,說不定還有時間帶他心愛的小梨子上山水食船去吃魚。冰魚從冰凍的河水裡釣出來,肉質香甜沒有土腥味,眼下正是吃阮江河魚最好的時節呀。
聽太子提起「及笄」,眾人這才想起今日聚在周府的原因。
「啊,是。」周尚書恭敬地回著話:「耽誤了時辰,諸位貴客萬勿見笑,請殿下及諸位大人一起移駕前廳觀禮。」回頭又命婢女:「快將小姐帶到前廳準備妥當。」
眾人紛紛在往前廳移動時,刻意殿後的真夜對他的小梨子咬起耳朵。
「小梨子,我以為你掉進茅坑裡了呢,真是好久不見。」
因這句話而想起往事,黃梨江反問:「假使我真掉進茅坑裡,你要拉我一把麼?」當年真夜沒撈起被推進御溝裡的她,雖說已經釋懷,但總覺得心上仍有個缺口。事隔多年,她忍不住藉題一問。
心裡還介意著麼……真夜瞇起眼,看著前方人群的背影,低語道:「我還以為,如今的你已經有能力避開路上的坑坑洞洞,不會再掉進任何地方爬不起來了。」
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是啊,你說的沒錯。」她一路堅持到現在,不許自己軟弱,不就是為了避開危險,讓真夜再也不必為救不救她這種事頭疼麼?不管他們私下如何親近,他的身份不容許他犧牲自己去拯救別人,當然,也包括救她……
「所以,我是說『假使\\\',」黃梨江隨著眾人的身影緩緩往前走,不停下,也不遲疑。「假使眼前就有一個坑,我明明避得開,卻一定要跳進去,你救是不救?」
真夜忍不住低笑出聲。「沒辦法救吧。我同你並肩而行,你若掉下坑去,我能不跟著一起掉下麼?」
若是以前,真夜這麼說,她就不會再問了,雖說會因此心酸個幾天就是……
但今天她不知為了什麼緣故,堅持要問到自己滿意為止,因此又問:「假使我跳下坑前,先想辦法讓你回到坑洞上頭,你會不會回頭拉我起來……」
「那坑,很深麼?」
「不確定。」
「若坑很深的話,我不會伸手拉你。」不是沒感覺到她今天懷著某種期待追問這些問題。他知道她得花很多力氣才能讓自己一問再問。
又得到一個「不」的答案,黃梨江得很努力才能壓低音量。「怎麼說?」
「因為我的手不夠長,我會先試著找一條繩子來;倘若找不到繩子的話,就把身上衣服脫下來,綁成帶子,直到把你拉起來。」
她怔住,片刻又問:「倘若……坑並沒有很深呢?」
他沒講既然不深,她為什麼不自己爬起來,只是笑道:「那我也不救。」
「又怎麼說?」在他身邊這麼多年了,如果還不明白他總把真心藏在重重弔詭的言語之後,她就白活這幾年了。
「我巴不得跟我心愛之人朝夕相處,不想有人打擾,若坑不深,跌不死人,我跳下去陪你,等到心甘情願時再跟你一起爬上來。」
黃梨江聞言,真不知該喜該嗔。他說這什麼惹人五味雜陳的混賬話呀!
「若那坑,就是會臭死人的茅坑呢。」她居然還想再問,她一定是瘋了。
真夜轉過頭來,表情有趣的看著她。沉吟久久,不語。
她自己先困窘起來,索性一口氣問到:「也可能是蛇坑、毒坑、有的沒的亂七八糟不知道該怎麼說的坑,也不管是什麼原因讓我掉下坑去,自願也好,被推落也罷,我若真跌進了那些坑坑洞洞,你怎麼做?」
今天他的小梨子想聽真心話麼?如果他是一個聰明人,他不會讓她知道自己真正的決定,然而世人皆說,太子無才。
快拉近與其他人的距離了,真夜往前邁步時,拋下一句極輕的話——「往後,不管你掉進什麼坑裡,我都會想盡辦法救你,倘若救不了,我也一起跳下去。」
管它什麼後果!誰說當太子的人一定要以國為先?他所看重的,不過是身邊所擁有的一切而已。一個人的心能有多大?他固然是太子,卻也是一個普通男人,想珍惜自己心愛女子的心意,他不知道有什麼錯。
藏在衣袖下,蜷起的手指終於緩緩地放鬆開來,黃梨江一路跟隨,默然無語。因她不想假裝客氣,說:不用,茅坑很臭,她自己爬起來就好。
也不想說:他相信他這話,就算被騙也甘願。
更不想說:他是太子,不應該犧牲自己來救她,真要有人犧牲,也該由她來做……
她歡喜,歡喜與他同生共死,同跳進一個坑裡,管它是茅坑還是什麼鬼坑。她要與他一起弄髒自己,再一起洗淨;一道跌進坑裡,再一道爬起來。
當然她會盡量不掉進坑裡頭,可知道自己不是孤單一個人,她感到無比歡喜……
管它什麼責任!誰說當臣子的人一定要以國為先?她所看重的,不過是身邊所擁有的一切而已。想讓家人得到好的照顧,想與朋友友善相片,想跟喜愛的人一輩子在一起,希望人人都能安居樂業,生命中沒有苦痛。
她固然正走在自己決定的道路上——這是條不歸路;可想守護的心意,她義無反顧,只為這世人皆看輕,在她卻有雷霆般份量的傾國東宮。
第19章(1)
四個月後,冰雪初融,是春日了。
一群不知打何處來的宮女,老少咸集在皇后娘娘裙宮門外,專等候著某人走出永寧宮來。等候了不知幾晌,有人都打起瞌睡來了,突然平地一聲雷起,眼尖某宮女忽喊道:「黃梨江大人!」
所有老少宮女紛紛清醒,眼底瞬間亮起勢在必得的光芒。
黃梨江才走出永寧宮的殿門,便瞧見一大群女人朝她奔來。
她猝然一驚,拔腿就跑。
身後宮女手裡拿著珍貴的當季水果追在她身後,渾不知她們追逐的『美男子』其實是一位美麗女子。只因天朝自古便有『投桃報李』的求愛習俗,便借來在這寂寞深宮裡一用,希望能有官員看上她們,向君王請婚,讓她們得以擺脫後宮怨女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