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算咬到蛋殼也無妨,她決定好好讚美他。
「真好吃!」
他煮好面,端上桌,兩人在餐桌相對而坐,她一面吃,一面誇讚。
「太好吃了!沒想到你不但會作曲,煮泡麵也這麼厲害。」她誇張地豎起大拇指。
他嗤笑,明知她這話誇大了,卻毫不愧疚地領受。「那當然啦,也不想想,我可是才子呢!」
兩人在香氣四溢的湯霧裡,相視而笑,享受著這溫馨的一刻。
時機也許到了吧?也許,她該趁現在跟他坦白一切……
想著,美琪擱下筷子,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
「你怎麼了?」荊泰弘察覺不對勁。
「我……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她鼓起勇氣低語。
「什麼事?」
「你先答應我,聽了不可以生氣。」
「到底是什麼事?」
「先說好,你絕對不可以生氣。」
「好好好,我不生氣。」他好笑。「你說吧!」
「我……」她斂眸,咬牙,然後一鼓作氣地將梗在胸臆許久的話語吐出口。「我們有寶寶了!」
他猛然一震,筷子落下,在桌上敲出教她心驚膽顫的聲響——
「你說什麼?!」
第五章
驚怒的咆哮震動了整間屋子。
美琪驚駭不已,看著荊泰弘鐵青的臉色、糾結的眉宇,一顆心直往下沈。
「你……你答應了不生氣的。」她不知該說什麼,只好軟弱地提醒他記得承諾。
但他顯然已經怒到顧不得什麼諾言了,拍案而起。「到底怎麼回事?你怎麼可能會懷孕?」
「我、我不知道……」
「我明明每次都有戴保險套,你怎麼可能懷孕?不可能!」他暴躁地吼叫,像頭失控的野獸,在室內來回踱步。
她試圖勸他冷靜。「泰弘,我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我一開始也不敢相信,但是醫生說了,這種事總是會有意外——」
「意外?」他不悅地打斷她。「為什麼別的女人都不會有意外,就你會有?」
她驀地全身一顫,他冷厲的目光如刀如劍,剎那間她幾乎以為自己的心頭被割下一塊肉。「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的意思是,她是故意的嗎?為了逼他跟自己結婚,故意讓自己懷孕嗎?他以為她會是耍這種手段的女人?
見她面色慘白,他彷彿也領悟到自己話說重了,懊惱地扒頭髮。「對不起,我不是那意思,我是……唉!」一聲重重的歎息,說明他心神不寧。
她咬唇,忍住喉間一波波湧上的酸苦,拚命告訴自己他只是一時太著急,才會口不擇言,他不是真心那麼想的,他絕不會那麼看待她……
「沒關係。」她勉強自己收拾情緒。「我知道你不是故意那麼說。」
他沒接腔,陰鬱地盯她半晌,忽地轉身用力槌牆。「你打算怎麼做?」
她打算怎麼做?美琪無語。他怎能這樣問她?
「我想……」她努力逼出嗓音。「我希望孩子能在正常的家庭長大,我不希望他跟我一樣——」
「你的意思是,要我跟你結婚?」他再次打斷她,控訴般的眼神讓她自覺彷彿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
她胸口發冷,喉嚨發乾。「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他一句話便將她打落地獄。「我不可能結婚,你很清楚的!」
是,她知道他不想結婚,不會愛上任何女人,但,難道不能為她破例嗎?她以為他是在乎她的,不是嗎?
「那你希望我……怎麼做?」她困難地問,語音沙啞。
「把孩子拿掉!」他答得很乾脆。
她惶然一震。
「把孩子拿掉。」他重申,口氣好殘忍,徹底無情。「我們不能留下這個孩子。」
「為什麼……為什麼不能?」淚水瞬間在她眼底氾濫,她看不清他,看不懂他為何能如此漠然地做出這種冷血的決定。「他是一個小生命啊!難道你一點也不在乎嗎?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把他拿掉。」他還是這麼一句話,好像在她肚子裡的,不是一個生命結晶,只是個討人厭的小麻煩。
「我不要!」她尖聲拒絕,一把熊熊怒火在胸口焚燒。
「為什麼不?」他也火大了,眼眶氣惱地發紅。「你不是說,不想讓孩子在一個不完整的家庭長大嗎?既然這樣,就別讓他來到這個世界。」
「那我們就給他一個完整的家啊!你跟我,給他一個家——」
「我說過了,我辦不到!」
「為什麼辦不到?你只是不去做而已!如果你想做的話,有什麼事是辦不到的?」
「所以,你其實還是想逼我跟你結婚嘍?」他嘲諷地冷哼。「既然這樣,剛剛何必裝出一副委屈的模樣?」
她倏地倒抽口氣。他怎能說出這樣傷人的話?怎能如此懷疑她的用心?
「莊美琪,我警告你別想用這種方式綁住我!」
「我不是想綁住你……」
「那你說,你想怎樣?你敢說自己不是想利用這個孩子逼我跟你結婚?」激烈的指控如刃,劃破她的心。
她覺得自己的心碎了,在他殘酷的傷害之下,碎成一片片。
她咬緊牙關,強忍住酸楚的哽咽。「是,我是想跟你結婚,不可以嗎?我承認自己想跟你建立一個家庭,我希望跟你兩個人一起守護這個孩子,讓他快快樂樂地長大,難道這樣不對嗎?」
她一句句地質問他,每一句,都將他更困進憤怒的牢籠,令他更張牙舞爪地嘶吼。
「莊美琪,你不要以為自己很特別,我告訴你,任何女人都不能綁住我,包括你,你也一樣!」
她也一樣,她並不特別,在他心裡,她跟別的女人並沒有什麼不同……
美琪顫然,驀地嗚咽出聲,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傷痛與折磨,匆匆轉身,衝進浴室裡。
她關上門,拉上浴簾,蜷縮在浴缸裡,開了水龍頭,讓嘩啦啦的水聲掩去自己的哭聲。
她不停地哭,一聲又一聲,從不曉得自己可以哭得這麼激狂,像要將五臟六腑都嘔出來,從不知道傷心到底的哭泣,會讓一個人全身痛得發慌。
她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心真的可以流血,一滴滴的血淚融進水裡,流進排水孔,帶走她身上每一分溫度。
不要哭了,不可以再哭了……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淚水卻停不了,傷口的血汩汩不絕。
為什麼他不進來看看她?為什麼不來跟她說一句話?只要他肯來瞧她,就算他什麼都不說也好,就算他不肯道歉也好,她會想辦法原諒他,為他找盡一百種理由與借口。
只要他願意走進來,她就當他是關心她的,是在乎她的。
為什麼不來看她!
她在心底痛楚地哀嚎,期盼著下一秒,他就會走進來,默默地安慰她。她期盼著,不爭氣地祈禱著。
但他一直沒出現,時間如流水,一分一分地消逝,她心頭的肉,也一片一片地剝落。
好痛,真的好痛!
她將濕潤的臉蛋埋進雙膝間,全身也讓水打濕,沁在絕對的寒涼裡。
原來愛一個人是這麼地痛,原來愛他卻得不到回報,會深深地痛進骨子裡,原來她沒辦法永遠滿足於一段沒有結果的關係。
原來她不是聖母,不能永無止盡地單戀一個男人……
這一夜,她哭到喉嚨嘶啞,眼皮腫得像核桃,而他,竟不曾進來看她一眼。
她的心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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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一切如常。
她依然為他準備了早餐,煮了一壺濃濃的咖啡,和他平素習慣的口味一分不差,餐桌上的培根炒蛋也是他愛吃的。
除了氣氛有些沈默外,感覺不到任何異樣。
荊泰弘拿著報紙,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看得那麼津津有味,總之目光不曾抬起絲毫,好似當坐他對面的女人不存在。
美琪也不吭聲,為自己倒了杯咖啡,剛喝一口,一股強烈的胃酸便湧上來,她驀地起身,匆匆奔到廚房水槽前乾嘔。
實在吐不出什麼東西來,她洗淨手,拿面紙擦乾唇,回到餐廳。
荊泰弘終於抬起頭了,看她臉色蒼白得嚇人,眉頭一擰。「你怎麼了?不舒服嗎?」嗓音異常沙啞。
她沒回答,默默地往自己書房走。
「琪琪,我在跟你說話!」他氣惱地揚聲喊。
她凝住步伐,良久,才回過一雙無神的眸。「孩子的事我會處理。」嗓音與眼神一樣,毫無感情。
他一震。「你說什麼?」意思難道是她要墮胎?
「我說,你放心,我不會拿孩子的事來煩你了。」她木然地宣稱。
他倏地收拳,報紙掐成一團。
空氣僵凝,兩人無言地對望,她的眼神空洞,他的眼神複雜,誰也不肯先開口。
只有牆上時鐘的滴答聲,在兩人心房撞凹一個個細小的洞孔。
然後,她首先別開視線,走進書房,關上門,將他陰沈的眸光擋在一道牆外。
從這天開始,她做了很多事,將電腦及PDA關於她的個人資料一一刪除,個人物品則收進紙箱裡,封上膠帶,郵寄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