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將這幾年為他整理的檔案清楚地列出明細,在筆記本上記下她所使用的歸檔系統,以及所有當他助理需要注意的事項。
她打電話給經紀公司,重新確認並安排他工作的檔期,然後請對方介紹一個能幹可靠的助理。
她將所有能做的事都俐落地收尾,不能完成的則在筆記上提醒下一任助理該如何處理。
然後,趁週末晚上他出門跟朋友喝酒狂歡,她快手快腳地收拾了行李,Call好友朱巧巧來接。
短短三天,她便將自己曾在這屋子裡生活的痕跡全數抹淨,一點不留。
等荊泰弘隔天清晨回家時,她已經不在了。
「琪琪、琪琪!」他一進門就喊她,可能是醉意讓臉皮變厚了,他笑嘻嘻地試著哄她。「怎麼不理我?還在生氣嗎?我們別冷戰了,好不好?」
說著,他推開她房門,看見她床鋪空蕩蕩的,一時不敢相信。
「琪琪,你不在嗎?你去哪兒了?」他滿屋子找,從她的臥房、書房、廚房,一路找回客廳,莫名其妙地坐倒沙發。「奇怪,這女人上哪兒去了?」
他恍惚地自言自語,酒精醺得他腦袋不靈光,直過了好片刻,他才猛然驚醒,跌跌撞撞地再到各處仔細瞧一遍——
她的東西不見了!
衣櫃裡沒有她的衣物,床頭幾原本擺著一張她與母親的合照,也沒了,書房裡她從各處搜刮回來的小玩意兒,一個不留。
浴室裡,只留他的牙刷孤伶伶地掛在架上,廚房裡,她從日本買回來的成對馬克杯剩下一隻。
就連PDA裡,也找不到她個人的通訊錄,關於她的所有資料都清空了,電腦的郵件程式裡,刪去了她的帳號及私人郵件,打她的手機,語音系統說這門號已停話。
她真的離開了!
連一點點線索都不留給他,擺明了不想被他找到。
她真的,拋下他了……
領悟到這一點後,荊泰弘驀地狂吼出聲,驚怒的嗓音在室內一波波地迴盪。
「莊美琪,你厲害!算你狠!」
她真的夠狠,大凡女人跟男人分手,總是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期待著男人苦苦追去挽回,但她,什麼都不留,連封道別信也沒有。
她就真的那麼想離開他嗎?
「好,你走,你走好了!你以為我會在乎嗎?我告訴你,我一點也不在乎!」
是的,他不在乎,不在乎她瞞著他悄悄離去,不在乎她的不告而別。
她走得好,走得識相,他跟她糾纏了四年,也夠了,他從沒讓一個女人介入自己的人生那麼久、那麼深,是時候將她從自己的生活中驅逐了。
荊泰弘坐倒在地,狂笑。
「莊美琪,你走得好!你到最後都那麼貼心,不愧是我的萬能助理,了不起,了不起!哈哈、哈哈哈——」
笑聲不止,從一開始的囂張狂傲,漸漸地,染上火氣,火燒旺到極點,最後卻成了一團灰。
一團死氣沉沉的灰。
「莊美琪,算你厲害……」
不知過了多久,他不再笑了,背靠著牆,抬高頭,癡癡地仰望天花板。
視線一點一點地迷濛,透明的眼淚,在冰冷的頰畔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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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決定跟他分手了?」
為了提振好友的精神,朱巧巧將美琪接進住處安頓後,便向公司請了特休假,開車載著她四處遊山玩水。
一開始,朱巧巧怕惹美琪更傷心,不敢多問關於荊泰弘的事,過了幾天,見她心情似是好多了,才小心翼翼地探詢。
「嗯。」美琪簡短地回應,點點頭。
「不後悔嗎?」
「不。」
「真的?」
「真的。」
「可是,怎麼這麼突然?」朱巧巧凝眉。「之前我一直勸你跟他分手,你怎麼也不聽,怎麼忽然下定決心?」
美琪沒立刻回答,轉頭望向車窗外,看那一幕幕飛逝的鄉間景色。
「因為我終於想通了。」好半晌,她才啞聲開口。「我跟他的關係,只是一條死路,總有一天會走到盡頭。」
「是因為孩子的事嗎?」
「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美琪苦澀地低語,想起那夜在浴室裡嚎啕大哭的自己,心仍隱隱疼痛。「我只是忽然明白了,我不能這樣一輩子不求回報地愛一個人,我沒那麼偉大。」
「誰都沒那麼偉大。」朱巧巧悵然搖頭,漸漸懂了好友的心路歷程。「你愛他已經愛得夠委屈了,也該是時候醒悟了。」
「對啊,所以我現在大徹大悟了。」美琪刻意裝出一副輕快的語調,嘴角甚至牽起一抹笑。
「到現在才大徹大悟?也未免太慢了。」朱巧巧配合她開玩笑。
「慢一點總比一直執迷不悟好。」
「說得對!」朱巧巧讚許地一彈手指,頓了頓。「那……孩子呢?你打算怎麼辦?」
「我正要跟你商量這件事。」美琪認真地凝視好友。「如果我生下來,你願意幫忙照顧嗎?」
「那有什麼問題!」朱巧巧毫不猶豫,爽朗地一口答應。「只要你敢做人家媽媽,我就是現成的乾媽。」
「你說的喔。」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朱巧巧拍胸脯。
美琪笑了,這一回,是真心的笑,一個女人能擁有這麼一個義氣相挺的好姊妹,怎能不笑呢?
「既然決定生下來,我們就來好好討論以後該怎麼辦,我工作忙,可能沒辦法好好照顧你,要不你先住我老家那邊怎樣?」朱巧巧提議。
「你老家?」美琪一愣。「不是在花蓮嗎?」
「花蓮好啊!山明水秀的,給孕婦調養身心最好。」
「可是這樣會很麻煩伯父伯母吧?」美琪猶豫。
「有什麼麻煩的?有個年輕人去陪他們兩個老人家,他們還巴不得呢!」朱巧巧笑。「你啊,剛好就幫我這個不肖女盡盡孝道,我媽見到你一定會很開心,我保證她一定每天忙著燉補湯給你喝。」
美琪考慮片刻,總算點頭。「也好,如果伯父伯母不介意,我就搬去跟他們一起住。」遠離台北也好,正好可以跟荊泰弘斷得乾淨。
「那就這麼說定了,我馬上跟我爸媽報備。」
朱巧巧說得沒錯,她一通電話,朱家父母便滿口答應,一心期待女兒能趕快把那個好朋友帶回家。
於是兩個女人便回朱巧巧住處收拾行李,朱巧巧還採買了一堆孕婦補品,準備帶回老家去。
兩人一面打點行李,一面看電視,電視正好在轉播金曲獎頒獎典禮,荊泰弘憑藉一張電影配樂專輯入圍了最佳作曲人獎項。
朱巧巧見到這一幕,急忙拿起遙控器想轉台。
美琪知道好友是怕自己勾起心事,徒惹傷心,微笑地搖頭。「沒關係,巧巧,我無所謂的,就看這一台吧。」
「可是……」
「我也想看看他有沒有得獎,他這張專輯你聽過嗎?真的很好聽!對了,我這邊有多一張。」美琪翻起行李,找出一張CD。「這張送給你吧。」
朱巧巧遲疑地接過。「美琪,你……」
「覺得我還留著他的CD,很奇怪嗎?」美琪識破好友的心思,淡淡一笑。
朱巧巧蹙眉。「我以為你會把他所有的CD都丟掉。」
「我是想過要丟掉。」美琪苦笑地坦白。「不過後來想想,又何必呢?我跟這個男人談不成戀愛,不表示我就不能喜歡他的音樂,我本來就是他的粉絲,現在也只不過回歸到原來的身份而已。」
「你真的不介意?」
「嗯。我希望他得獎,他值得的。」
他果然得獎了,可在會場一片響亮的掌聲中,上台領獎的卻是方經理。
「真是不好意思,各位,我們那個大才子騾子脾氣又發作了,說不來就是不來,我也拿他沒辦法!」方經理開玩笑,眾人果然也捧場地哈哈大笑。
荊泰弘的任性,音樂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竟然連頒獎典禮都不參加。」朱巧巧撇嘴。「好跩的傢伙!」
「他的個性就是那樣。」美琪幽幽歎息。那男人做事一向是憑自己高興的,從不管別人怎麼想。
「我看他以後沒你在身邊替他到處賠不是,還不知會得罪多少人呢!」朱巧巧冷哼。「那麼恃才傲物的一個人,總有一天會被踢出音樂界。」
「他不會的。」美琪直覺替荊泰弘辯解。「他那麼有才氣,絕對能夠更上一層樓的,我相信他以後一定會更發光發亮。」
「你……」朱巧巧瞠目,彷彿不敢相信她到現在還為那負心漢說話。「看你這樣子,該不會很想再回到他身邊去做牛做馬吧?」
「放心,我不會的。」美琪搖頭,唇角若有似無地勾起一抹絕情的清冷。「我再也不會那樣去照顧一個男人了,從今以後,只有男人照顧我的分。」
這是她離開他時,對自己立下的最狠的誓言。
以後,她再也不會傻傻地為任何男人付出了,她不會再那樣毫無保留地愛一個人,拿對方當孩子一樣地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