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剛剛的狗吠聲一鬧,諸小藍書也看不下去了,偷偷揪著他寬大的袖子,恐懼地四下瞄著寬敞的房間。
怎麼白天看起來這麼典雅閑靜的地方。一到晚上卻是鬼影幢幢、靈氣飄蕩的恐怖模樣?
「那是當然。」他低頭看著她,「為什麼這麼問?」
「呃,我是想說……既然你法術這麼厲害,那……你可不可以畫一道靈符給我傍身?」她尷尬陪笑道。
「你怕嗎?」
「呃……」她再環顧四周燭光照映不到的幽暗處,彷彿有什麼鬼物正伺機要撲出來吞噬掉自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有一點。」
在住了十一年、熟悉的鳳揚城繡樓裡,她尚且如此提心吊膽畏畏縮縮了,更何況這裡是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雖然知道道術通天、妖魔不侵的龍虎山裡,應該不會有什麼妖異,但是她怎麼能確定?
說不定她天生帶「賽」,怕什麼偏遇什麼。而且剛剛狗叫得那麼慘,始終令她難以釋懷。
「要我陪你嗎?」他笑吟吟的問道。
「可以嗎?」她猛然抬頭,一臉感動萬分。
「不可以。」他閒閒地回了三個字。
聽見他的拒絕,她那張臉瞬間垮了下來。
李靈豐憋笑憋成了滿臉古怪扭曲,他生平還沒見過這麼呆、這麼單純、這麼容易上當的小傢伙。
要是他騙她太陽打西邊出來,她應該也會相信吧?
「大師兄,你的臉在抽筋嗎?」諸小藍沮喪歸沮喪,瞥見他怪異的表情還是忍不住關心。
「哪有?」他足足在心裡數到十,總算自笑到腸子打結的狀態中勉強恢復過來,一本正經的開口:「小施主,你眼力不太好啊。」
「可是我明明……」她有一絲迷惑。
「夜深了,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他低頭看著突然被扯緊的袖子。「了。」
「大師兄,說真的,你、你可以陪我嗎?」她怯怯地望著他,眼圈紅紅。
李靈豐心一軟,差點就想答應她任何要求,只是……
「傻瓜,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於你清譽有損,不好的。」他歎了一口氣,忍痛道。
啊,誰教他天生就是個光明正大、不欺暗室的君子?他也很討厭這樣光明磊落、坐懷不亂的自己呀!
「可你是大師兄,又是道士,你又不會對我怎樣。」諸小藍壓根沒發覺他洋洋得意自吹自擂的心情,只擔心要是他走了,自己就得孤零零面對著越來越恐怖的黑夜!嗚嗚,簡直比死還恐怖啦。
「我是『俗家』弟子。」他再次強調。
「反正都一樣啦。」她難得固執。
「不一樣。」
「一樣啦!」「就是不一樣。」「不是道士。」
「反正師兄你是修道之人,你就大發慈悲陪陪我啦!」她眼兒汪汪,小臉充滿祈求。
「不行。」李重豐內心掙扎極了。
他知道自己天生萬人迷,也自信他可是個百年難得一見、魅力超強的帝王,唉,可是就算他想,他也不能真的把沒見過幾次面的小女人吃干抹淨啊!
更何況她還是朝陽的義妹,這麼一點顧慮他還是有的。
偷瞄到他眉頭深鎖的模樣,諸小藍心下一緊,所有衝到嘴邊的軟語央求又統統嚥了回去。糟了!難不成大師兄生她的氣了嗎?
話說回來,大師兄與她非親非故,肯收留她就已經是大恩大德了,她怎麼還能無理地硬要求他留下來呢?
諸小藍低下頭,深深內疚自慚了起來。
最後她只得沮喪地鬆開他的袖子,認命地走回床畔,踢掉鞋子,乖乖地爬上床用錦被將自己從頭到腳整個包了起來。
躲在棉被裡假裝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棉被外沒有鬼魅。沒有妖異、沒有令她深深恐懼的黑夜。
只要咬牙撐過去,等天亮,要不就是等嚇到昏睡過去就好了。
當李靈豐回過神來,看見的就是床上緊緊包裹成的那一「球」。
他險險忍俊不禁,可笑聲尚未逸出,心頭卻微微撕扯、幽幽揪疼起來,笑容也消失了。
因為他想起了穆朝陽說過的話.
小藍真的怕鬼、怕黑、怕妖怪,她什麼都怕……
他原以為朝陽這話只是在騙他,為的就是不讓小藍太接近自己。
可是現在看那團微微發抖的棉被小山,他才驚覺到這句話原來是事實。
「傻丫頭。」他想笑,眼神卻浮起一朵憐意,喃喃道:「鬼有什麼可怕?若真要論,人心才是世上最黑暗可怕的東西啊。」
那團小小棉被山依舊止不住輕微的瑟縮。
「真是個傻姑娘。」他搖了搖頭。
他身為九五之尊,從不受任何人的影響,也從不為誰駐足,他大可趁這個時候揮一揮衣袖,從容瀟灑離去。
不管怎麼樣,她還是得乖乖待在這兒。
他只要硬下心腸,只要當作不在意,今夜跨步離去後,等他明兒個再來,她人遺是會在的。
她不能輕舉妄動,不會偷偷溜走,也不敢出言抱怨。
他只管回自己的寢宮好好休息,只管養精蓄銳等待明日早朝,下朝之後再來逗她玩。此時此刻,他只管邁開步子踏出這裡,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推開雕花的門扉了——可他就是不能。他的目光就是無法栘離那瑟縮害怕地躲在錦被裡的她,他的雙腳明明該往外走,卻偏偏自有意識地走到她身邊。
唉!李靈豐輕輕在床榻旁落坐,大手溫柔地碰觸那團錦被球,口氣無奈地投降了。「好了好了,當我怕了你了,我在這裡陪你就是了。」
那團錦被球微微抖動,隨即掀了開來,眼圈紅紅的諸小藍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小嘴微張。「真、真的可以嗎?」
「可以。」就算他心底仍有一絲疑慮,也在看到她小臉瞬間發亮的剎那,消失一空。
他情不自禁微笑了,卻沒發覺自己笑得有多麼溫柔寵溺。
第六章
從那天開始,諸小藍就在「龍虎山」的一座清靜小圃裡住了下來。
她沒有忘記大師兄交代,千萬別四處亂跑的事,幸虧這園子大得不得了,除了有她安住的清雅小樓外,還有假山、百花盛開的花圓,結實纍纍的杏子林,以及四面高聳得彷彿插入雲端的朱牆。
大師兄說了,他解除了這園子裡暗布的奇門遁甲之術。所以她可以安心在圖子裡溜躂,可是一踏出外頭就不敢保證她不會中了防禦用的法術。
簡單來說:外頭很危險,園子裡最安全。
除此之外,三餐外加夜消,還有盥洗沐浴用的大桶熱水,都是在她沒發覺的狀況下就突然出現在她的小樓裡。
熱呼呼的好吃飯菜,熱騰騰的溫暖浴桶……
她相信這全足大師兄精妙神奇的法術變出來的,否則若是差人送來,她怎麼可能會連個聲音也沒聽見,連個人影也沒瞧過?
美中不足的是,大師兄每次都要過晌午才能來,在這之前,她都無聊到只能在桌上鬼畫符。
「大師兄為什麼只給我這本道德經呢?」她翻著道德經,舔著黑墨墨的毛筆邊苦惱,邊在雪白絹紙上抄下字字句句。「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抄道德經就可以練法術嗎?」
不是看笑話大全,就是抄經,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學道啊?
她宇跡歪七扭八地抄著道德經,粉嫩的小臉蛋抹上了幾道墨漬,舌頭更是舔毛筆舔得烏漆抹黑,像只偷吃了墨水的烏嘴狗。
李靈豐剛下早朝就忙著趕過來,一見到她這副模樣,忍俊不禁的笑出來,「哈!」
真是太可愛太可愛太可愛了。
他胸口湧超了濃濃的滿足感,想要寵溺某個小傢伙的大男人自尊,被眼前這一幕給餵養得飽飽的。
「我是讓你抄經書,不是讓你喝墨水。」他伸手替她拭去滿臉的墨痕,就算弄髒了雪白衣袖也絲毫不以為意。「小瓜呆。」
「大師兄!」諸小藍眼前一亮,快樂地喚著他,獻寶似的說:「你瞧,我寫得很好吧?」
他的目光定定地停留在她發亮的小臉蛋,心頭一熱,聲音柔和道:「是啊,寫得很好。」
「對呀,我也這麼覺得。」她開心地端詳起自己抄的經,練的字,完全沒有發覺他的眼神自始至終都溫柔地凝注在她臉上,根本連看都未看別的地方一眼。
「肚子餓不餓?」他微笑問,「昨晚睡覺還會怕嗎?」
「不餓。」她仰起頭回以一笑,「也不很怕……這兒可是龍虎山,大師兄還給了我一道靈符貼在門上,我相信絕對沒有什麼妖魔鬼怪敢來欺負我的。」
事實上,這還是她這些年來難得在黑夜裡獨自一個人,卻神奇地不覺得驚惶與恐懼的幾個夜晚呢。
因為這兒是龍虎山,也因為這兒有他……
諸小藍愣愣地望著他,心下沒來由地浮起了一種奇異的、帶著莫名忐忑卻又溫暖的安心戚。
因為眼前的這個男人,她突然覺得害怕鬼呀妖呀的陰霾,好像已經距離她很遙遠很遙遠了。
為什麼呢?
難道是因為他看起來淡定卻從容的眼神?還是他渾身散發的威嚴氣勢?或者是他看似溫柔卻隱藏著強悍的氣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