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想不顧一切地回國去看爺爺奶奶最後一面,卻又因為悲傷過度陷入昏迷;醒來時,管家告訴他,爸媽已經飛回去,要他安心養病。
然後,今早醫院通知他,他等到心臟了!他傳了封短信給爸媽,請他們保密,如果幸運的話,他們返國時,就會看到重獲新生的兒子。
如果不幸,也只是提前結束他痛苦虛弱的人生罷了。
進了手術室,一切就緒,他們即將麻醉他。
很奇怪,他滿腦子全是杜玫兒的影子。
沒有回去弔唁,還給了她那張字條,玫兒一定氣炸了吧!她會認為他無情無義、冷酷無情,連最親愛的爺爺奶奶去世都不在存乎。
她會更加恨他吧!恨也好,總比懷抱著那份愛戀,等待一個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的人好。
「準備好好睡一覺了嗎?」護士溫柔地對他笑說。
「嗯,」他微微一笑,忽然僵住,「等等!」
所有人都看向他,有些驚訝。
「把另一封信撕掉,寫中文的那一封。」他看向護士,緊張地交代,「答應我,你等會兒一定會撕掉那封信。」
「好。」可那一封信不是寫給他妻子的嗎?
「如果我死了,」他雙眼凝視著醫生,「不要讓我妻子知道。」
沒有人回答他,因為沒有一位醫生會希望病人死在自己的手術台上。
「你很愛她的話,就該努力活下來。」
有個聲音,飄飄渺渺的,他聽不出來是誰的聲音,但是字字句句清楚地傳進腦子裡。
是的,如果他死的話,就別讓玫兒知道他的情況。
讓她恨著他、厭惡他,然後在失去所有音訊的某一天,她會徹底忘了他。
忘了他吧。
第6章
女人匆匆忙忙地出了地鐵,開始拿著手中名片左顧右盼,找尋店家的位置,斑馬線邊的紅燈轉成了綠燈,她加快腳步,往對面走去。
夏天實在越來越熱,光走個路就能讓她滿身是汗。
好不容易到了巷子內,精緻但小巧的咖啡廳,女人愉悅地推門而入;玻璃門上的貝殼風鈴發出清脆的聲響,叮叮噹噹的,引起店員的注意。
「歡迎光臨!」
L型的咖啡廳深處,衝出一個小女孩,直直地往女人身上撲去;女人開心地抱起她,跟店員點頭微笑後,便抱著小女孩往最裡頭走去。
最深處的桌邊,坐著一個蓄有一頭長黑髮的女人,她有張美麗且精明的臉龐,慧黠與幹練全寫在臉上,五官精緻得讓人不禁多看她兩眼。
「溱溱,有沒有叫人?」黑髮女人抱著女孩說。
「有,玫兒媽咪。」女孩開心地抱住杜玫兒的頸子,小嘴自動嘟上前,給了她好幾個響吻,「好想你喔!」
「玫兒媽咪也好想你啊!所以……」杜玫兒從袋子裡拿出一件可愛的洋裝,「看看這個粉紅Kitty是要送誰的?」
「溱溱?」溱溱的兩眼全亮了。
「答對了!來,給你,下次跟玫兒媽咪見面時,要穿這件來喔!」
溱溱不敢收,偷偷地往母親那邊瞧,直到母親點了點頭,她才開心地收了下來。
「不可以開,回去媽媽再幫你試穿。」羅潯歌笑著交代女兒,接著轉頭輕斥杜玫兒,「每次都送她那麼好的東西,會慣壞她的!」
「我們多久才能見一次面,慣壞她我甘願。」她甜甜地笑了起來。誰讓她是溱溱的乾媽呢。「潯歌,你還沒點東西啊?」
「等你到了才送餐,我點了份鬆餅。」把孩子抱回自己身邊,羅潯歌再把圖畫本跟筆交給孩子去玩。
「這次上來幾天?」她托著腮問,真希望能多跟溱溱玩幾天。
「三天而已,過兩天爸就會把她接回去了。」
杜玫兒別有念意地向她眨了眨眼,「梁家人還是不知道?」
羅潯歌抬首看了她一眼,優雅的食指擱上了唇。「噓──」
哇,真是夠離譜了!羅潯歌在梁氏的子公司工作耶!竟然到現在都沒有人發現她有一個小孩?
不過這也不是不可能,誰讓她的父親和女兒都住在南部,偶爾才會「偷渡北上」,或是她「偷渡南下」去親子大團圓,平時他們根本很少見面。
她們兩個是好友,有非常多的契合點。第一,她們都念菁頂名校;第二,她們兩個全都不是有錢人家的子女。
羅潯歌有憑著絕頂聰明的腦袋,讓想拼升學率的菁頂名校讓她轉學過來,還能以成績換學費。只是她一來,就明擺著跟梁至尊扛上,可兩人對上沒幾個月,莫名其妙地就閃電結婚了。
真是太奇了!她以為她十六歲女結婚已經很扯了,結果沒多久有人學她,早早走進愛情墳墓。
學校裡,一是她跟胡紹寧,另一對就是潯歌跟至尊,一度還讓一堆女孩子傷心落淚,直喊不公平。
只是……高三開學沒多久,梁至尊突然辦了休學,直接到美國唸書,把羅潯歌一個人扔下。扔下也就算了,她根本是直接搬出梁家,自力更生,一到大學時才又讓梁家找回來。
這之中有段錯綜複雜的故事,羅潯歌其實應該算是被逐出家門的梁家媳婦,若不是她堅持不簽離婚協議書,也不會到現在還是梁家的媳婦,甚至還在梁氏的子公司工作。
她一直到大三時才在偶然間跟羅潯歌重逢,由於身為「活寡婦」的一員,她們很快地就聊開來,而且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
這也就是為什麼,全世界可能只有她知道──當初羅潯歌被逐出家門時,已經懷有身孕,還在十八歲就生下了像溱溱這麼可愛的小孩。
「你工作地點真的在北部?真是恭喜了!」羅潯歌誠摯地恭賀。
「謝謝!這是運氣問題,嘿。」杜玫兒原本都做好離開北部工作的心理準備,想不到幸運地又分配到北部。
服務生將鬆餅送上,溱溱歡天喜地的又叫又跳,因為發現媽媽臉色不對,她趕緊噤聲。
羅潯歌是超級聰明的人,大學時就在梁氏的子公司打工,還把那小小不起眼的子公司擴大到現在舉足輕重的地位,連梁氏的老夫人都不得不佩服她呢!
「梁至尊還繼續寄離婚協議書來嗎?」杜玫兒塞下一塊鬆餅後,開口問。
「嗯,這個月已經寄了兩次。」她忙著喂小孩,「我想,他或許快回來了,才會那麼心急。」
杜玫兒忽地一怔。梁至尊要回來了?把潯歌扔下七年,只顧著逼她離婚,現在要回來了?
她黯然地放下鬆餅。
「怎麼?至尊回來該煩惱的是我吧?」羅潯歌失聲笑說。怎麼玫兒比她還難過的樣子?
「沒啊,覺得你比我快脫離活寡婦的一員。」她聳了聳肩,「有些寂寞呢!」
「杜玫兒!」羅潯歌沒好氣地瞪著她,「至尊回來才是大亂的開始好嗎?等他回來,我就簽離婚協議書,希望一切順利,我能真正擺脫這段痛苦的婚姻。」
「你會讓他知道她的存在嗎?」眼尾一瞟,她暗指溱溱。
「沒必要。」羅潯歌淡淡帶過。「你呢?你該思考自己的人生吧?胡紹寧音訊全無,你要不要趁現在也去訴請離婚?」
「說的也是,都這麼久了。」杜玫兒苦笑,「可是要我去訴請,我就是嚥不下這口氣!」
短短兩句話就想把她甩了?還沒誠意到托胡夫人來告訴她!她光想就火大。
「難道你也要等他回來才辦離婚嗎?」羅潯歌訝異地眨眨眼。她是故意不簽字,只為了逼梁至尊回來,當面把話講清楚。
問題是,就算過去玫兒跟紹寧感情再好,但是五年前那一場胡家喪事後,玫兒提到紹寧就咬牙切齒了。
「我就是氣!要麼他回來,要麼就他去訴請,難道他涼涼地在美國逍遙,而我像個苦命媳婦般等在這裡嗎?」她為他付出那麼多,他竟用一張紙條就想打發她?一想起這件事,她就覺得自己很委屈。
「萬一他不回來怎麼辦?」羅潯歌無奈地歎口氣。
不回來……不回來就算了!事實上,他早就不在乎她了吧?或許連她的名字都不會寫了。
自從五年前胡爺爺、奶奶過世後,葬禮結束之後,杜玫兒立刻離開胡家,她氣自己的天真、嘲弄著等待兩年多的自己,也恨著那無情無義的男人。
七年前的承諾依稀在耳,但人事全非!
爺爺奶奶過世後,她就沒有再留在胡家的理由了。她需要經過任何人的同意,也不需要再跟誰報備,她要經營自己的人生。
對胡紹寧這個人,胣連聽都不想聽到他的名字!他的不聞不問、他的漠不關心、他對爺爺奶奶的絕情絕義,讓她恨透了他。
偶爾她會為當初的自己掬一把同情之淚,那純純的愛戀,等待著永遠不會回來的幸福。
離開胡家後沒多久,母親也辭職了,胡家太大,也已經沒有任何主人要伺候,那兒只剩下王媽一人,固定維持屋子的整潔;至於她跟母親,這些事情挽不回錯失的十幾年,她們分道揚鑣,各過各的生活,偶爾她會去看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