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因過於激憤而忽視了他的關心,冷笑道:「我已經跟官府對抗了七年,否則你以為西江都護府的兵馬會乖乖地縮在雲霧山以北嗎?」
「那不一樣,以前你只是防禦,並未進攻。」
「結果都一樣。」她堅定地說:「數百年前,土著勢力欲獨佔五嶺,秦王派趙佗前來治亂。趙佗聯合冼氏與企圖稱王的高涼雷人展開了慘烈的戰爭,最終使雷王敗退瓊崖。其後趙佗不顧信義自立為王,欲與我先祖平分江山,遭到拒絕。但我先祖為了讓飽受戰亂創傷的族人休養生息,放棄了征戰,忍辱負重,接受趙佗委派治理高涼,自此成為百越各部尊敬的首領。身為子孫,我永遠不會違背先人之志與朝廷為敵,更不會自立王國。可那狗官欺人太甚,我不能置之不理!」
她的這番話說得馮君石熱血沸騰,也為自己無法說服她而氣餒,他放開她的手說:「好吧,如果你執意如此,那麼我會去招兵買馬。」
「招兵買馬?」她一愣。「幹嘛?」
「準備跟高州刺史和杜陵府軍、甚至是朝廷軍隊對抗哪。」
她美眸圓睜盯著他,吃驚地說:「你那是公然抗上,不怕丟官坐牢嗎?」
他淡淡一笑。「我只想看到你和你的族人都平平安安,那就夠了。」
他的話說得輕鬆,卻讓百合莫名感動。為了她的平安,他竟然置個人生死和前程於不顧,這怎能不打動她的心?
她定定地看著他,嘴唇動了動,但最終什麼都沒說,便往外走去。
「百合?」他再次拉住她。
她輕輕撥開他的手。「我聽你的勸告,但仍得去龍潛灣,以防族人鬧事。」
他笑得像個得到大人獎賞的孩子。「我隨你去。」
「你的公務呢?」
「確保轄區的和平安寧就是我的公務。」
說完,他們走出大堂。藍谷已經準備好雨具等在門口,馮君石從他手中取過一件用粗麻與棕櫚葉混編的兩披替百合穿上,對藍谷說:「你跟我走。」
藍谷點頭,各人穿戴好蓑衣斗笠後冒雨出門。因百合告訴他們,龍潛灣一帶怪石嶙峋,水流湍急,於是他們放棄騎馬,步行前往。
「大人!」剛走出太守府,一個跟隨孟大山巡視村落的士兵,氣喘吁吁地跑到馮君石的面前。「埔口河堤潰決,那裡成了一片湖泊,孟副隊長讓我回來報信!」
「埔口潰堤?!」馮君石與百合幾乎同時出聲,大家都想到埔口以北的千頃良田和其中尚未收割完的稻穀。
「潰堤面積多大?」馮君石面色凝重地問。
「大概有十來丈。」士兵拉緊身上的蓑衣回答。「孟副隊長正找人搶救。」
馮君石馬上對藍谷說:「你快去召集所有士兵,帶著能用的工具去埔口增援孟大山,我先走一步。」
看到藍谷踅回太守府後,他轉向百合,歉疚地說:「事情緊急,我不能陪你去龍潛灣……」
「我知道。」百合打斷他。「潰堤事大,我先跟你去埔口。」
隨即她對「快腳」說了幾句話後,便拉著馮君石往埔口奔去。
無情的雨水讓他們身上的雨具形同虛設,泥濘的道路濕滑難行,但憑藉著百合的武功,他們很快就趕到了那裡。
滔滔水勢果真駭人,讓他們欣慰的是,已經有不少人在積極搶救。大塊的山石被人從山坡上推落,再由山下的人將它們與成筐的泥土一道填入河水潰決處,形成水壩阻擋住氾濫的河水。因搶救及時,漫入農田和附近低窪處民宅的洪水並未造成太大損失。
「太好啦,你的族人做得不錯。」他備感欣慰地對百合說。
「如果沒有你的朋友幫忙,我的族人也許不能做得這麼好。」
百合的話讓他一愣。「我的朋友?」
「是的,你看哪裡。」她指著前方。
馮君石順著她的手指望去,濛濛雨幕中最初並未看出什麼,直到見百合笑著往那邊飛躍而去時,他才發現山坡上有個男人正將一塊塊山石堆滾下來。
「董浩?!」他難以置信地拭去眼睛上的雨水,以便讓視線更清晰一些。
山上那個忙碌的人不是他的朋友兼護衛,還會是誰呢?在這關鍵時候,他強壯的臂力發揮了大作用,若非他,那些巨大的石頭很難從山頂移下來。
可是,他現在不是應該好好照顧著碧籮嗎?那個不安分的女孩呢?
他轉而注視著在山坡上奔跑的百合,當看到她與一個嬌小的女孩相擁在半山腰時,得到了答案。看來他的朋友一直按照他的指示,在陪著那個小丫頭呢。
「大人,決口快堵上了。」孟大山欣喜的聲音拉回了他的視線。
他轉過身不吝言詞地表揚道:「是的,你們做得很好,特別是你,在巡視中能及時發現災情並解決,我會為你向上司請賞。」
「謝謝大人!」受到大人表彰的孟大山,興奮得漲紅了臉,更加努力地和同伴們一起搬石填土。
馮君石也與忙碌的人群一同搶救。
不久後,暴風雨如同來時一樣突然停了,天邊出現一道彩虹,如果不是眼前這濁浪翻騰的河流和積水過膝的田壩,誰會想到不久前這裡曾有暴風雨肆虐。
藍谷帶著士兵和更多的村民趕到時,決口已完全被堵住。
除掉身上的雨具,馮君石安排村民們搶收稻穀,要藍谷和孟大山帶領士兵疏浚縱橫交錯的溝渠,將淹沒農田的河水引出。
隨後,他來到位於低窪地的民宅前檢視災情。這裡雖被洪水圍困,但因為房屋高出地面很多,加上吊腳樓的底層是空的,因此房內並未進水。積水正在緩慢地退去,他要住戶輪流看守潰堤處,如果有警訊立刻擊鑼報告。
「君石!」
就在他與村民說話時,董浩熟悉的呼喚讓他開心地回頭,看到正跑向他的大個子時,他幾個大步迎了上去打趣道:「董浩,你總算還記得我。」
董浩來到他面前,對他深鞠一躬,抱手作揖道:「大人果真貴人多忘事,小的是奉大人之命去保護那小妞的,如今怎說是小的忘主了呢?」
馮君石看到百合和碧籮正手牽手走近,便輕拍他的肩膀警告道:「可不要亂說話,小心又惹她生氣跑掉。」
他哈哈大笑,將剛好走過來的碧籮一把搜到身邊,扯扯她的發辯說:「她再能跑,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碧籮面紅耳赤地用雙手拍打他的胸脯,惡狠狠地說:「死大熊,小心胡言亂語咬斷舌頭。」
「又在撒野。」他瞪著她,毫不在意地將身高只及他肩窩的她夾至腋下,再單手抓住她不規矩的雙手,警告道:「小丫頭,不要以為你姊姊在我就不敢打你。別忘了,我可是有你爹爹特許的管教權喔。」
令百合和馮君石看傻眼的是,碧籮雖然日光凶凶的,但居然悶聲不響了!
見她安靜了,挾住她的「大熊」才將眼睛轉向他的朋友。「君石,你的花轎準備幾時再起轎?我可不想成天和一個屬猴子的毛丫頭綁在一起。」
被他挾持著動彈不得的碧籮用手指頭掐他,可他運眼皮都不動一下,只是看著馮君石和百合。
百合的臉熱了,馮君石則笑了,對他的朋友直言道:「我當然希望越快越好,也許等查出韋檠的下落吧。」
「不必讓他壞了你的好事,他現在是過街老鼠,我會去替你把他揪出來。」
馮君石開心地說:「有你這句話,我可以放下一半的心了。」
董浩促狹地對百合說:「百合酋長,你行行好快點進大人的門吧,有你日夜守候身側,大人懸著的另外一半心方可以放下。」
在他那般高大威猛的男子漢臉上出現這種調皮表情顯得十分滑稽,本不想在妹妹面前談及婚事,以免刺激她的百合也忍不住笑了。「你說得沒錯,可人家花轎不來,我總不能自己走進沒開的門吧?」
她的話讓董浩更加放肆地大笑起來,他腋下的碧籮忽然抬起頭直愣愣地看著馮君石,可是後者絲毫沒注意她,只是兩眼灼灼地望著她的姊姊。
百合注意到了妹妹的變化,立刻將話岔開,對馮君石說:「大人,這裡的事情既然已經處理好了,我得去龍潛灣了。」
「我隨你去。」他拉住她。
「我也要跟你去。」碧籮幾乎與他同時開口,但立刻遭到董浩的反對,他可不會在費盡心機套住她後,再讓她去破壞她姊姊和他好友的親事。
「不可以,小丫頭,你得跟我去追蹤韋檠。」
「不要,我不想跟你在一起。」
彷彿沒聽到她的話似的,董浩逕自對馮君石和冼百合說:「我們就在這裡分手吧,大都老和馮老大人那裡我會去通報,你們抓緊時間辦事喔。」
「不要!」
倔強的小丫頭又跳又叫,但魁梧的大個子毫不費力地挾著她,連跑帶跳地上了剛才推落巨石的山坡,導致她更加尖銳地罵了起來:「放開我,沒規矩的大笨熊,我不想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