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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衛小游

  他非得等到寧海不可。唯有確定她安全無虞,他才能放心。

  不知過了多久,旅館外頭突然傳來一陣喧鬧。阿拉伯語、法語和英語夾雜,陸靜深似乎聽到一句:「有個外國女記者受了傷……」

  他猛然站起,拿著導盲杖不假思索地往外頭那喧鬧中心走去。

  王司機和兩名臨時保鏢緊跟在他身邊,穿過雜沓的人群來到一小群人包圍的正中心,一名女記者倒在街頭上,鮮血淋漓,眾人正在圍著她,或看熱鬧,或幫忙止血。

  「快看看是不是她?」陸靜深急問。

  王司機奮力擠過人牆,好不容易瞥見傷者一眼,鬆了口氣的同時,他回頭看向陸靜深,眼色驀地驚恐起來——

  「先生快趴下!」

  剎那間,陸靜深只感覺到有無數人潮推擠過他身邊,他分不清東南西北,只感覺到一瞬間他的身後傳來一陣燒灼的熱浪。

  有人引爆了一顆汽油彈,爆炸聲中,火焰向四方撲騰而來,四周圍的汽車和建築物玻璃向外四射。感受到這一切之際,陸靜深只來得及用雙手護住頭臉,直覺地奮力往前一撲。

  失去意識前,最後的記憶是夾雜在人們驚恐的尖叫聲中,那一聲魂牽夢縈——

  「陸靜深——」

  二十四小時後,寧海站在台北一間大型醫院的手術房前。

  她還穿著兩天前的衣物,面色蒼白,向來明亮的眼底佈滿血絲,顫抖個不停的手捏著陸靜深讓人拿給她的離婚協議書。

  二十四小時前,在開羅,陸靜深在旅館前受到一場小型爆炸的波及,當場陷入昏迷。

  他受傷的消息在第一時間傳回台灣,陸家立刻從約旦租了一架醫療專機從開羅的首都醫院接回他們。

  當時目睹整個事件發生經過的寧海嚇得沒辦法思考,只想著,要是他死了、要是他死了……她居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一切都是她的錯。如果她不離開他,不來埃及,他就不會來找她,甚而受到暴亂波及而受重傷。

  事件發生時,在場其他媒體紛紛拿著攝影機和照相機朝他猛拍,彼時寧海才真正體會到,當自己身邊最重要的人成為新聞事件的主角時,心裡會有多麼傷、多麼痛。

  好在譚傑諾和幾位同行的關係打得不錯,拜託這些記者不要報導陸靜深的消息,再加上這些常跑戰地的外國記者多有一定的素養,願意篩選可以報導或下能報導的新聞,陸靜深總算沒有出現在國際新聞的版面上。

  至此,寧海才真正瞭解到,記者的天職是在傳遞真知的同時,也能保護真正需要保護的人。如何拿捏一則報導的知與被知,在過去記者生涯中所遭遇的迷惘似乎稍稍得到了解答……然而她已無心去想工作上的事,她眼裡只剩下受傷的他。

  昏迷二十四小時後,陸靜深短暫地清醒了片刻,但傷勢很重,需要進一步開刀治療。從他清醒後到現在,都沒和寧海說上半句話,也沒見她一面。

  陸家人來了又走,他都沒見,只要求見錢管家和程律師。

  三十分鐘前,程律師和錢管家才剛進入病房裡。

  在陳嫂的陪伴下,寧海寸步不離地守在病房前,等著見他一面,想知道他的狀況。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病房門打開了,錢管家和程律師以及一位護士一起走了出來。

  看見錢管家向她走來時,寧海急急衝向前抓著他的衣袖。

  「怎麼樣,他——」

  「太太先別著急,醫生說先生傷到了舊處,腦部需要動刀,需要太太簽一份手術同意書。」錢管家說明。

  「要動什麼樣的手術?」寧海追問。

  一旁的護士解釋:「陸先生腦部裡有血塊,必須盡快清除,但這手術有極大的風險,陸太太必須在同意書上簽名,王醫師才能為他動手術。麻煩陸太太在確定已知可能的醫療風險後,盡快做決定。」

  心慌意亂中,寧海抖著手在同意書上簽了名。但她其實別無選擇,他頭部受傷,一定得動手術才能清除血塊。

  護±拿著同意書離開後,手術便開始進行。

  此時一直站在一旁的程律師遞給寧海一個牛皮紙袋。「陸太太,這是陸先生要我交給你的。」

  寧海心不在焉地接過牛皮紙袋,怔怔地瞪著手術房上方,代表手術進行中的紅色燈號。

  見她沒有打開牛皮紙袋的打算,程律師提醒:「陸太太不打開來,看看紙袋裡是什麼東西嗎?」

  寧海像個機器人般,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地打開牛皮紙袋,拿出裡頭的文件。

  厚厚一疊,是陸靜深名下所有財產的證明和權利移轉書。

  寧海一時不解。「這是什麼意思?」

  程律師從那疊文件中,取出其中一份遞給寧海。

  寧海猛然瞪大眼睛,看著那份已經由他單方面簽字蓋章的離婚協議書。「這又是什麼意思?」

  與錢管家對看了一眼,程律師清了清喉嚨,解釋:

  「陸先生交代了,如果他手術失敗,就請陸太太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個名,屆時他名下的所有財產都會移轉到陸太太名下。」

  寧海依然不解。「什麼意思?是說手術如果失敗了他會……」會怎麼樣,卻是說不出口。從來不是個迷信的人,卻怕一語成讖。

  錢管家表情凝重地說明——

  「太太剛剛簽同意書時沒有仔細看嗎?先生這次手術成功的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王醫生說,由于先生的視神經奇跡的還沒有完全萎縮,如果成功了,他有機會重見光明,但因為這一次的腦傷剛好傷在舊處,如果手術失敗,他很百可能會癱瘓……」說到這裡,錢管家忍不住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後才又道:「萬一手術失敗了,先生說了,請太太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不必等他。」

  聞言,寧海全身頓時脫了力氣跌坐在地上。陳嫂和錢管家來扶她時,她搗著臉,孩子般放聲嚎啕起來。

  爾後,寧海回想起這一段心情,才明白那是一種被人打敗的感覺。

  她徹底敗給了他。

  敗給陸靜深如此設想周全、付出了便永不收回的愛。

  第17章(1)

  陸靜雨趕到醫院時,看到的是已經三天沒合過眼的寧海。

  她雙手環著自己,蜷在一張綠色長椅上,長髮凌亂、形容憔悴,好似一朵枯萎的花,哪裡還有半點初次見到她時那種意趣橫生。

  他緩緩走近,在她身邊坐下。手一術燈還是紅色的,想來這次集合了腦科和眼科權威醫師聯合開刀的手術相當棘手。但願大哥平安無事。

  陳嫂提了一鍋熱湯過來時,見到陸靜雨,低喚一聲:「二少爺。」

  陸靜雨點點頭,又看向寧海,在陳嫂的眼神暗示下,他輕聲喚:

  「嫂嫂,喝一點熱湯吧!你已經好幾天沒休息了,再不吃點東西身體會撐不住的。」

  寧海強睜著乾澀的眼,恍若未聞地瞪著頭頂上方的手術燈。

  陳嫂悄悄對陸靜雨說:「我試了好幾次,都叫不動。」語氣不無擔憂。

  陸靜雨接過那鍋湯道:「讓我再試試,陳嫂,你這幾天也辛苦了,先回家休息吧,我會在這裡陪著她。」

  說是這樣說。可陸靜深的手術還沒結束前,誰也不肯離開醫院。

  最後那鍋湯是陸靜雨勉強喝掉的,寧海像是已經入定那般,根本喚也喚不動。

  突然他手機響起來,是母親打電話來詢問大哥的情況。陸靜雨拿著手機走到長廊盡頭去說話,回頭時見寧海突然站了起來。他連忙奔上前,看見手術房的門打開了。

  手術結束了。

  寧海抓著醫師的袖子問了句什麼,醫師點點頭,匆然她大叫了聲,掩著臉又哭又笑的,教人好不擔憂。

  此時錢管家和王司機等人都來了,只見寧海突然暈了過去,趕緊抱起她跟著醫師往另一間病房走。

  陸靜雨終於趕上醫師,急急詢問:「王醫師,手術成功了嗎?」

  王醫師保守地回答:「陸先生,手術沒有失敗。」

  陸靜深的手術沒有失敗,可到底成功沒有,還得看他術後恢復的情況。

  由於他全身還處於麻醉狀態,短時間內不會清醒,是以王醫師也不敢斷言他的視力到底能不能恢復,但至少他腦中的血塊是已經清除乾淨了。

  寧海被送進病房裡吊點滴,醫師在營養液裡加了鎮定劑,她終於睡著,臉上寫著疲憊與脆弱。

  這樣的寧海會不愛陸靜深嗎?要說不,陸靜雨是不信的。

  他自己的父母感情十分冷淡,有記憶以來,雙親之間只能用「相敬如賓」來形容。曾經他以為這世上不可能有真正的愛情,可在見過孫霏對堂兄陸雲鎖的無怨無悔,又見到大哥對大嫂寧海的真心付出,再看到大嫂在感情上其實並不輸給大哥的執著後,他終於相信這世上還是有愛情的存在,只是表現與接受的方式不太相同罷了。

  原來愛情這種東西,不是一方想給,另一方就得接受。給的人,須得心甘情願不求回;接受的人也得知福惜福,好好守護,如此,才會開出一朵兩生的花,否則愛情只會成為一場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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