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姨,何不聽我一句?」
瀲灩詫異地回頭看著他,沒想到他真的會主動爭取留下。
「你有什麼好說的?」菊姨懶懶地睨向他。
「一句很重要的話,你先讓她們出去,且聽我慢慢說。」應多聞眸色沉穩,並無居於下位的卑微感。
「什麼話非得要她們出去才能說?」菊姨不以為然的說。
「我認為還是等她們出去再說較妥。」
雖然不知道應多聞到底要說什麼,但瀲灩出手幫上一把。「菊姨,你就聽聽他怎麼說嘛,綺羅姊姊,咱們到小廳去,我讓香兒給你上茶。」
「喂,你幹麼推我,我才不喝你的茶,你……」
瀲灩二話不說地使力將她往外推。雖然她撐不起一個傷重的男人,但要把長她沒幾歲的姑娘推出房,還是辦得到的。
房內,菊姨冷冷地看著應多聞。「你到底想說什麼?」
瀲灩硬是將綺羅拉到小廳,香兒適巧煎好了藥端來,瀲灩立刻要香兒去備上一壺茶,只是茶還沒送來,她便從廳門口瞧見菊姨快步踏出院落小門。
「菊姨,待會我就請邦哥多帶幾個小廝把他給抬出天香樓。」綺羅動作比她還快,已經飛奔到菊姨身邊獻計。「得走後門,被人撞見了可就不好了。」
瀲灩暗咒她欠揍,正要開口時,就見菊姨的臉色臭得像是被倒了幾百兩的帳,惱聲道:「何時我做事還要你差使了?」
「……菊姨?」綺羅嚇了一跳,沒想到竟被反嗆一句,不禁委屈地漲紅臉。
瀲灩在旁察言觀色,雖說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但照菊姨的反應,她應該是答應讓應多聞留下了,就不知道應多聞到底說了什麼,怎會教菊姨的臉色這般難看。
「瀲灩,他可以留下,也可以待在後院,但他不只是你的隨侍,天香樓的雜活他也得做。」菊姨說話時,幾乎是咬牙切齒,話都是從牙縫擠出的。「要是讓我發現你倆間有私情,我能有什麼手段,你就算忘了,香兒也會提醒你。」
話落,也不等她吭聲便氣呼呼地走了,還險些撞上端茶而回的香兒。
「菊姨怎麼氣成這樣?」香兒走近她,低聲問。
「我也不知道。」瀲灩聳了聳肩,只是大略地提起方纔的事。「香兒,茶給你喝吧,我先把藥送進房裡,順便問問到底發生什麼事。」
「小姐,還是讓我把藥送去吧,小姐總不好跟個男人共處一室。」香兒趕忙拉住她,就怕她真是一點防心都無。
瀲灩沒好氣地笑睨著她。「香兒,你會不會想太多?我人都在青樓裡了,還怕人家壞我清白嗎?」見香兒又要開口,她連忙打斷,「方纔菊姨已經撂下狠話,說只要我跟應多聞有私情怎地,她有什麼手段,你都會提醒我的。」
香兒原本是菊姨身邊的大丫鬟,當初是因為看重她的姿色,才會將香兒發派到她身邊伺候。想當然耳,香兒必定是最清楚菊姨脾性的人。
「菊姨狠的時候,可以比誰都狠,你可千萬別以身試法。」香兒苦口婆心地勸著,怎麼也想不到菊姨竟會答應讓一個男人待在後院,甚至就養在小姐的小院裡,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放心吧,我都決定要好好過日子了,又怎會自找罪受?我倒是很想知道應多聞到底跟菊姨說了什麼,竟能教她改變心意,簡直是太了不起了。」這種談判手法,她得多多學習才是。
香兒沒轍,只能任由她進廳裡端了湯藥便往側房去。
「多聞,喝藥了。」一進屋,瀲灩便直接把藥端到床邊花架上,自然地往床畔一坐,作勢要將他扶起。
「我自個兒來。」應多聞微皺著眉,要她退開一些。
「你行不行?大夫說你左肩到胸口的傷頗深,要是使勁的結果又滲血該怎麼辦?」看著他用雙肘奮力地撐起自己,她不禁直盯著他胸前的布巾。
「哪怕你在青樓,你還是要記得男女有別。」應多聞氣喘吁吁地撐起自己,臉色蒼白地倚在床柱上。
「你還真是有趣,在這青樓裡是不會有人跟我這麼說的。」不過,這也證明他是個正人君子吧。
應多聞張口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乾脆閉上了嘴,伸手要她把藥端來。
乖乖把藥遞給他,瀲灩拉了把椅子坐在床邊,好奇的問:「對了,你到底是跟菊姨說了什麼,竟教菊姨改變了決定?」
應多聞面無表情地將藥喝完,把空碗遞給她。「我說,她要是不肯留我,我就砸了天香樓。」
「有沒有更高明一點的謊?」她今年十三,不是三歲好嗎。
天香樓開門做生意,防人亂事,肯定雇了幾名護院打手,是他說砸就砸的嗎?他要是無傷在身,她還勉強相信,依現在的狀況,就連她都能整死他,還砸什麼?
「沒有。」
瀲灩啐了聲,額外送他一記白眼。不說就算了,橫豎也不是挺重要的,重要的是他能留下養傷,又能有一處棲身,也算是她唯一能報答他的方式了。
「我倦了。」
「嗯,睡吧。」大夫說藥裡添了安神和鎮痛的藥,可以讓他睡著,少感覺一點痛楚。
「你可以離開了。」
這算是過河拆橋嗎?「我留在這裡是要照顧你,不用急著趕我。」
「我不用人照顧。」
「你最好有那麼強,想當初我重傷時,在床上躺了個把月,都是香兒在旁照料我,你沒個人照顧,吃喝拉撒怎麼處理?」他肯定沒傷過,不知道有傷在身,自己會變得有多弱。
「你為何會重傷?」他嗓音無波地問。
她聳了聳肩,不以為意地道:「聽說之前我寧死不屈,一頭撞在牆上,是吊著一口氣硬被救回的。」
應多聞眸色一黯,面色寒鷙,久久不發一語。
瀲灩察覺自己似乎把氣氛弄擰了,思索片刻才道:「不過呢,我清醒後,把所有事都忘光了,這也讓我想清楚,人嘛,活著才有希望,才等得到柳暗花明又一村,太急著下定論,只是跟自己過不去。」
應多聞直睇著她灑脫的笑臉,豁達的說法不像是自嘲,而是一種率性達觀,說的是她的心境,卻也適巧說進他的心坎裡。
「所以,你睡吧,我就在這裡。」
應多聞黑眸眨也不眨地直睇著她,彷彿著魔般看著她噙笑的眉眼,她那般自在,那般無垢,像這人世間沒有任何黑暗可以玷污她,更沒有任何困難能夠擋在她面前,屈辱她半分。
「你不是累了?要不要閉上眼休息了?」可不可以別用那雙深邃的眼睛騷擾她?
難怪竹音會巴著他不放,要不是她強勢趕人,現在霸在這裡的人就是竹音了!有誰受得了他這種不語的凝視?這根本就是勾引嘛!
應多聞緩緩地閉上眼,睡意不一會襲來,將他捲入夢中,夢中有著他曾以為最美好的一切,可事實證明,一切都是虛假,他一直活在旁人給的假象裡,而他的自以為是毀了一個家,毀了一個曾經心高氣傲的小姑娘……
「香兒,他燒多久了?」
耳邊隱隱約約聽見瀲灩急切的說話聲,應多聞想張開眼,再瞧瞧她那抹率性從容的笑,也許身上的痛就能消除幾分,然而試了幾回,他怎麼也做不到。
「小姐,大夫說過了,他身上的傷勢必會引起高燒,我已經讓裘兒去煎藥了,一會喝下就會好多了……小姐,你這是在做什麼?!」
「我拿白酒塗在他身上給他散熱。」
「可你不能脫他衣衫啊!」
「我不脫他衣衫怎麼塗?」太為難她了。
「可是……」
「沒有可是,先降溫再說,腦子要是燒壞了,那可是救不回來的,我豈不是白救人了?」瀲灩不由分說地拉開他的衣衫,將布巾沾上天香樓裡最辣的白酒,塗在他的皮膚上,搞得滿室都是嗆辣的酒香。
「小姐,你不會想脫他褲子吧?」香兒瞧她動作略有停頓,驚駭地道出揣測。
「本來想,但想想還是不妥。」下半身不塗應該沒關係吧。將白酒遞給香兒,她又擰了濕布巾敷在他的額上。
「小姐,你去歇著吧,這兒交給我就行了。」
「不成,你已經照顧他好幾個時辰,肯定也累了,你先去歇著,我要是累了再去喚你。」
香兒知道她一旦下了決定,是十匹馬也拉不回的,只好先到後頭的僕房睡。
瀲灩勤換著他額上的布巾,待裘兒把藥端來,才輕聲地喚醒他。「多聞,先喝藥吧,喝完了藥,身上的熱就會退了。」
應多聞勉強地張眼,思緒彷彿還未清醒,半晌才道:「笑一個。」
瀲灩楞了楞,嘴角抽了下。「等你喝了藥,再賞你。」是病傻了不成?她最好笑得出來,她若少點惻隱之心和良心,現在肯定就能哈哈大笑。
她使力地扶起他,他喝藥的動作依舊豪邁,嚥下湯藥後隨即又道:「笑一個。」
瀲灩直瞪著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好了,趕緊歇下,再睡一會,待你醒了,肯定會覺得好多了。」要是一點起色都沒有,她就得再將大夫喚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