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多聞直視著她,不禁沉默。在他心裡,從未視她是花娘,哪怕明知道她拿賣笑的銀兩救他,他還是無法認定她是個花娘。
瀲灩見他悶不吭聲,不禁怒得起身,正要走,卻被他拉住了手,她冷冷回頭,用冷進人骨子裡的嗓音道:「怎,方才不是說男女有別,現在怎麼拉著我的手了?還是因為你終於明白我是個花娘了,所以無須避嫌了?」
香兒在旁直瞪著瀲灩被拉住的手,不知道該不該上前拉開兩人的手。
應多聞算是見識到她發火時,用字會有多尖銳了,服軟地道:「我錯了,我收回那句話,你別氣。」
「我沒氣,氣什麼呢?花娘沒有資格生氣的。」
「瀲灩!」應多聞怒斥著。他不喜歡她用尖銳的言詞傷害自己,更氣的是,讓她如此的竟是他。
瀲灩冷艷的眸子無一絲溫度地瞅著他。「我方才跟你說竹音的事,是想要提點你,如果你對竹音無意,就別讓她誤解,身在煙花之地已是萬般無奈,既對竹音無意,就不要給半吊子的溫柔,更不要利用竹音的溫柔,你只會害了她。」
「我無意利用,更不是給半吊子的溫柔,我不是鄙視花娘,我只是無法信任任何人罷了。」察覺她抽手要走,他忙道:「我的傷,就是我的家人給的……我雖是個庶子,卻受盡嫡母的疼愛,可後來我才知道,那全都是假的……」
瀲灩垂斂濃纖長睫,回想他的轉變,心裡勉強釋懷。「你,信我嗎?」
「信。」他毫不猶豫地道。
瀲灩雖沒表情,但聽他回答得如此快又篤定,教她內心不住地開出小花,冷臉就快要撐不住了。
「為何信?」可惡,她有一種快要飄起來的感覺。
「你,可信。」
瀲灩直瞪著他,懷疑他是個情場浪子,專說甜言蜜語,暗罵他數聲,撐著冷臉又道:「我要怎麼信你?」
「我的命是你救的,只要是你說的,我都會照做。」
瀲灩聞言,終於扯揚唇角笑得像只得逞的貓,開口道:「把衣服脫了。」
「小姐!」香兒難以置信地驚呼出聲。
「我是要看他的傷口,你有必要叫這麼大聲嗎?」難道她會是采草賊,硬逼他就範嗎?
別鬧了。「去去去,你到外頭,我非要看他的傷不可。」回頭又瞪著動也不動的應多聞,惡狠狠地道:「是怎樣,剛說的話,馬上就反悔了?」
應多聞咬了咬牙,當著她的面脫衣,香兒則嚇得自動轉頭面門思過。
瀲灩審視著他的傷,口子確實都收了,表面結痂的狀況也頗好,就不知道底下的傷勢如何。
「瀲灩!」他突低吼道。
「幹麼,咱們說話都非要比大聲的嗎?」她氣長,只是不習慣大聲說話,不要以為她不會。
「別碰。」
「你很小氣耶,應多聞,竹音可以幫你擦澡,我連碰都碰不得。」拜託,她只是想確認傷勢而已,不要老是露出他被輕薄的表情好嗎。
應多聞閉了閉眼,不願再多說,更何況他已經確定自己根本就是著了她的道,她的冷臉是裝出來的,全是為了引他上當。
「大夫說過,表面上的傷好得快,但不代表裡頭的傷也好了,你無須想太多,儘管養傷就是,只有你真正的把傷養好了,才算是幫上我的忙。」看過傷勢後,她才不信他說不愛吃魚,就怕他是認為自己好得差不多了,想替她省銀兩罷了。
真是,令人討厭卻又貼心的傢伙。
「小姐,時候差不多了,你是不是該回房更衣了?」一直被迫面門思過的香兒可憐兮兮地提醒著。
「知道了。」瀲灩沒好氣地道,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又對著應多聞笑嘻嘻地道:「吃完,全都不准剩下。」
「……是。」看她露出笑靨,他只能說,他永遠也不想再看她冷著的臉,哪怕是假裝的,他都不願再見。
天香樓佔地不算廣,但是園林小巧精緻,假山流山,穿柳度杏,尤其時序入春後,成遍的黃杏隨風而落,有訴不盡的詩情畫意。
以往的他,在這時分自然是流連青樓,飲酒作樂,夜撒百兩,眉頭也不會皺一下,然而現在,他也是在青樓沒錯,卻是目睹瀲灩與人飲酒作樂,任人摟摟抱抱。
他皺著濃眉,別開眼,心裡躁動著。
二月時,他開始了差活,但卻不純粹只跟在瀲灩身旁,在瀲灩進雅房上酒時,菊姨就會發派其他差事給他,所以他不會瞧見雅房裡究竟是怎生的光景,可今兒個卻是在這片杏林裡行酒令,教他瞧見她是如何與酒客斡旋玩樂,嬌笑撒潑,他心底是說不出的難受。
倒不如別看,眼不見為淨。
「房內美嬌娘,一弦十指撥,瀲灩接句!」
可眼不看,耳卻捂不得,在場花娘恁地多,誰都不找偏是要找瀲灩,還行這種下流、字中有意的酒令,分明是藉此調戲,還要她接不了句,硬灌她酒。
豈料,瀲灩思忖了會,笑得賊賊地道:「屋外負心郎,千刀萬里追。中!喝酒、給賞!」
現場放聲大笑著,不管是席間花娘酒客,全都一致認為瀲灩對得好極了,而且輪了幾圈行酒令下來,誰都佔不了她半點便宜。
殊不知這遊戲規則是瀲灩定的,為了配合眾人的程度,行的是最簡單的酒令,她要是對不出來,那真是白活了。
瀲灩表面笑盈盈地接過賞銀,順手巧妙地將伸過來的魔手抓住又推了回去。
哼,一群登徒子,沒佔人便宜就活不下去了是不是?她笑意不歇,心裡卻是不住地腹誹,直到時候差不多了,她便帶著賞銀尿遁去也。
遠遠的就瞧見一抹高大的身影隱在杏樹後,她笑嘻嘻地喊,「多聞,我走不動了。」
只見那抹高大的身影毫不猶豫地朝自己走來,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背我。」她話一出,就見他眉頭擰得更緊,她不禁笑得更樂。
瞧瞧,這才叫做男人!要懂得避嫌,知道男女有別,哪像那些個登徒子,老是藉機毛手毛腳,教她擋得好累。
以往覺得這傢伙規矩多,可現在她卻覺得他的規矩多得好!
「說笑的,幫我拿著,好重。」她將今晚搜刮到手的賞銀全部遞給他。
應多聞才剛接過手,她便趁機貼向他,沒用雙手抱著他,只是將額頭貼在他的胸膛上而已。
感覺到他渾身緊繃,她不禁低低笑著。
嗯,她心情好多了。
第五章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1)
唉,這已經成了近來的惡習,誰教現在就連金子都淨化不了她,只好找他淨化內心快要黑暗的她。
只不過這挺像是她遭人調戲,所以她又找了個中規中矩的男人調戲,藉以平衡自己。真是惡性循環,大大的不好,可是她一時還戒不掉。
「瀲灩,有人來了。」他低聲提醒著。
「嗯。」她知道,她耳力很好,剛才就聽見有人踩著落葉而來,照這聲音聽來,應該是竹音和香兒吧。
從他身上挪開,她回頭望去,果真瞧見香兒和竹音在林木縫中的身影。
「這兒這兒,香兒,我在這兒。」
「瀲灩,你今兒個可真是大出鋒頭了呢。」竹音一走近,話是對著瀲灩說,臉卻是一徑地對著應多聞傻笑,而應多聞只是微微頷首,退到一旁。
瀲灩挑起眉。「有嗎?」
「有,就連最擅長行酒令的巧蘭都插不上話,更別提綺羅臉都黑了。」竹音說著,不禁掩嘴低笑。
「是嗎?」唉唉唉,這樣真不好,她不該為了多攢點銀兩,又跟綺羅結下樑子,畢竟她與綺羅已相安無事好一陣子了。
但也沒辦法,誰要那個最好色卻又最大方的衛玉衛二爺又來了,她當然要想辦法從他身上多削一點,要不怎麼對得起如此賣力賣笑的自己。
「唉呀,瀲灩,你又長高了呢。」竹音突道。
「你現在才發覺?」竹音每次都是對著她身後的應多聞說話,當然沒發覺這一兩個月她抽長得可怕,就連半夜都會因膝疼而痛醒。
竹音定定地注視著她,然後湊近她道:「菊姨有沒有請婆子教你一些事了?」
瀲灩眼角抽動了下,對竹音湊近卻沒壓低嗓音非常無奈。
漠視應多聞打量的目光,她淡定地道:「有,說得可詳實呢。」無非就是房事,當然再加上一些教學,乏味得緊,可其他幾個與她一道聽學的,倒是聽得面紅耳赤。
有時她都忍不住疑惑自己明明才十四,怎麼淡定老成得像是七老八十?這真是樁怪事。
「那肯定要,你明年及笄了,到時候菊姨肯定會為了你辦得極盛大。」竹音說著,眸色複雜,輕拉起她的手,無奈地道:「要是有人能替你贖身,那也是不錯的呢。」
「那價碼會高得嚇人。」她可是菊姨的搖錢樹,要菊姨放手,恐怕得要把金子迭得跟她一樣高。
「你啊,長得太快了,想藏也藏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