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廚眼中飽含淚水,他跪在地上望著周凌恆道:「陛下,小的不是姑娘,小的的小名也不是鏟鏟,是『鍋鍋』。」
小安子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意識到自己失態,忙閉緊了嘴,攥緊拳頭憋住笑意。
周凌恆瞪了眼御廚,一臉不快地看著他,「朕,跟你說話了嗎?」還鍋鍋,鍋他個大黑狗啊!
御廚怔住,有片刻的茫然,「陛下,您不是在跟我說話?」
這廚子排骨做得難吃也就罷了,還這麼厚臉皮跟他搭話?不過再一次跟鏟鏟姑娘對話,他心情不錯,沒有為難御廚,為了不讓人覺得他是瘋子,他一揮手,屏退左右,開始跟柳九九說話。
周凌恆問她,「鏟鏟姑娘,近來可好啊?」
柳九九對著一鍋排骨表示滿腹委屈,她帶著哭腔道:「回排骨大哥,我最近一點都不好。」接著她將妖道如何誣蔑她名聲的事兒一一告訴了周凌恆,大概因為對方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因此她吐起苦水來無所顧忌。
周凌恆覺得鏟鏟姑娘真是真性情,什麼事兒都講給他聽,包括她是如何將老道踹下樓梯、如何將老道嚇唬走,又是如何扮成老太婆上街探聽消息,最後又是如何將圍在一起八卦的眾街坊給……嚇走。他覺得這姑娘不僅直性子,還特別與眾不同——年紀不大卻做得一手好菜,刀法如神,最愛做的菜是糖醋排骨,最拿手的菜也是糖醋排骨。
柳九九一邊涮鍋一邊跟他說:「排骨大哥,我跟你講,做這糖醋排骨是很講究的,出鍋時撒一把芝麻,那才叫一個香。」
周凌恆一拍大腿,「你做糖醋排骨也喜歡放芝麻?巧了,我最討厭誰做糖醋排骨不放芝麻。」
柳九九發現自己跟他聊起話來很投機,從排骨選料談到做法,以及怎麼調醬汁兒。周凌恆十指不沾陽春水,他不會做,但會吃,他忙拿了紙筆將柳九九說的方法給記錄下來,打算交給御膳房那群飯桶去研究。
兩人從排骨聊到京城繁華,周凌恆提議,「鏟鏟姑娘,你在柳州城壞了名聲,不如來我們京城?京城地靈人傑,你的廚藝若是真好,定能賺得金銀滿缽。」
柳九九捏著下巴思量,覺得他這個提議可行。京城雖然有狗皇帝,但好歹地靈人傑,遍地富豪,九歌館現在在柳州城沒什麼生意,她帶著土豆糯米,長此以往可能會被餓死。
柳九九將排骨端起來,她跟周凌恆說話說得太過投入,糖醋排骨又涼了。
她「呀」了一聲,道:「排骨又涼了……」排骨要趁熱吃,一旦涼了便沒那麼酥脆。
「排骨又涼了」這句話剛落,周凌恆還來不及問她何時來京城,兩人之間便斷了聯繫。
周凌恆發現,上一次柳九九也是說了句「排骨涼了」,兩人之間便斷了聯繫。他琢磨起上次兩人千里傳音的情景,似乎也同這次一樣,一個在吃排骨,一個在做排骨。
將前後因果理了一番,斷定只有在吃排骨的時候才能跟柳九九隔著千里對話,且有時間限制,一旦柳九九那邊排骨涼透,他們兩人之間的聯繫便會斷掉。
如此,周凌恆再也不管御廚手藝如何、糖醋排骨做得好不好吃,每一頓必少不了糖醋排骨這道菜。
但是之後幾日,他都沒能再聽見柳九九的聲音。
他每日被國事擾得頭疼,食之無味,寢之無眠。
等到第七日,小安子正替他往碗裡夾了一塊糖醋排骨,他耳中便傳來柳九九慵懶的哈欠聲——
「排骨排骨,糖醋排骨……」
柳九九今兒個心情好,九歌館總算有客人上門光顧。
那位客人不看菜單不問價錢,握著一把劍往最裡處的桌子坐下,繼而將手上的劍往桌上一拍,冷酷吩咐柳九九,「把你們店裡的招牌菜都上來!」隨即掏出一錠金子擱置在桌上。
糯米拿過金子咬了一口,扭過頭低聲告訴柳九九,「小姐,金子是真的。」
柳九九二話不說跑回廚房,開始做九歌館的招牌菜——糖醋排骨。
周凌恆再一次聽見柳九九的聲音,欣喜萬分,「鏟鏟姑娘!」
「排骨大哥?」柳九九好奇了,「怎麼我每次做糖醋排骨都能聽見你說話?其他時候就不成?」
周凌恆將自己理出來的想法跟她說了一遍,柳九九細細一想,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排骨大哥,我今天心情好,你給我唱個曲兒?」
她好久沒這般高興過,聽說京城的曲兒特別好聽,咿咿呀呀地很有韻味,她一直想聽,但一直沒有機會。
周凌恆臉黑了,「唱曲兒?」他堂堂九五之尊,這丫頭竟吩咐她唱曲兒?!這姑娘膽子挺肥實啊。
柳九九抓了一把鹽撒進鍋裡,「你不會唱就算了,看來你們京城也有不會唱曲兒的無能之輩嘛。」
她暗自「哼哼」一聲,以為周凌恆不會聽見,殊不知周凌恆不僅聽得清楚,還能感受到她的情緒。
更奇怪的是,柳九九被鍋裡濺起來的熱油燙了手背,疼得「嘶」了一聲,周凌恆的手背也跟著一陣熱辣辣的疼。
柳九九覺得奇了,「我被熱油燙了手,你能感覺到?」
周凌恆也覺得納悶,「好像能?我擰一下自己大腿,你感覺一下。」語罷,他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問她,「你疼不疼?」
柳九九回答,「不疼,一點都不疼。」她擰了一把自己的大腿,還沒來得及問他疼不疼,耳中便傳來他的慘叫聲——
「死女人你對自己下手輕點兒!」
柳九九的語氣很無辜,「我……很輕啊。」
周凌恆大腿一片火辣辣的疼,他有點崩潰,感受到老天爺對他的不公平,他跟這女人心靈相通時,這女人受的皮肉苦痛他能感覺到,而且似乎他所受的痛苦,比這女人所受的痛苦還多幾分?
可怕,這太可怕,若這女人在跟他心靈相同時抹脖子切腹,他豈不是要疼死?
周凌恆腦中有片刻空白,他神色一沉,雙眸變得陰鷙冷厲;他忽然覺得這女人和他之間沒了樂趣可言,柳九九的存在成了他的威脅。
柳九九隔空感受到周凌恆的壓力,她問道:「排骨大哥……你沒事兒吧?」
「沒事。」
他的語氣明顯沉了幾分,讓柳九九好不習慣。
土豆和糯米見小姐在廚房半晌不出來,便去廚房催她,兩人在窗戶外偷窺廚房內,發現她又在對著一鍋排骨自言自語了。
柳九九感覺到周凌恆心情不佳,她暗自思量,好歹兩人緣分一場,她總得安慰他一下,本著義氣二字,她勸慰道:「排骨大哥,我做排骨的時候是不會掐自己大腿的,平時也極少讓熱油傷到自己。排骨大哥,您要是因為這個心情不好,我會很過意不去。」
周凌恆有點不想理這個女人,憑什麼心靈相通時他能感覺到她的痛苦,可反過來她卻感覺不到他的痛苦?這也忒不公平了。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兩人的耳中能聽見彼此的心跳聲。
柳九九覺得氣氛尷尬,她說:「不然……我給你唱曲兒吧?我唱曲兒也不錯的……」她說著便舉著鍋鏟在灶台前扭起腰肢兒,開口唱起《拜月亭》。
但柳九九五音不全,唱出來的曲兒就跟唸經似的。
周凌恆抬手扶額,「得,你別唱了,讓我靜靜。」
柳九九「欸」了一聲,旋即停下,抓了一把芝麻撒進鍋裡。
廚房外的糯米和土豆瞧見小姐對著一鍋排骨自言自語,還叫什麼「排骨大哥」,當場石化。
糯米道:「土豆,小姐身上的妖孽越來越厲害了啊。」
土豆摸著下巴替柳九九辯解,「什麼妖孽,我看是那老道胡說八道。」
糯米道:「那你怎麼解釋小姐對著一鍋排骨說話?」
「大概是為了跟排骨培養感情,這樣做出來的糖醋排骨更好吃吧?」
「那你怎麼解釋小姐對著一鍋排骨跳舞唱曲兒?」
土豆回,「……大概是為了滿足排骨的需求?」
糯米再無言跟土豆對答,土豆現在是越來越會強詞奪理,排骨……需要什麼需求?
九歌館廚房內,柳九九心情大好,哼著小曲兒翻炒著鍋中翠綠的青菜,糖醋香和煸炒素菜的清香從窗戶縫隙裡飄出去,饞得土豆和糯米垂涎三尺。
乾極殿內的周凌恆坐在楠木雕花椅上,手撐著額頭,心情低落。做為九五之尊,感知竟被一個女人牽制?當真讓他鬱悶不已。
他說想要靜一靜,柳九九當真閉了嘴不再說話,她哼小曲兒的聲音很小,但在周凌恆耳中她的聲音非但不小,還十分刺耳。
他有點抑鬱,揉了揉太陽穴想張口叫柳九九閉嘴,可他這會兒鬱悶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排骨不涼,兩人聯繫不斷,他此刻巴不得他跟柳九九的聯繫趕緊斷,巴不得她以後都別再做排骨,萬一下次心靈相通時柳九九拿刀抹了自己脖頸,那他豈不是也要跟著她一起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