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質疑自己來九歌館到底對與錯這個問題時,柳九九那張水晶糰子般可愛的臉蛋映入他眼簾,她眨著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聲音乾淨綿軟道——
「姊姊,你沒事兒吧?」
一見柳九九那張臉,再聽她那聲音,周凌恆望著門口那桶發酸發臭的餿水,似乎也沒那麼噁心了。
緊接著柳九九帶著他去了臥房。這裡的臥房自然比不得宮內,不過有床有凳,難得的是還有張海棠柳木屏風,屋內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接下來由土豆和糯米跟他講了講規矩以及他所要做的事,只是他一門心思撲在鏟鏟姑娘和排骨上,無論糯米和土豆說什麼,他的目光都在柳九九身上。等土豆和糯米交代完,他才漫不經心的說了聲,「知道了。」
忙活了整日,九歌館打烊後,做為老闆娘兼廚子的柳九九自然不能虧待自己跟夥計們,所以九歌館的伙食業豐盛,尤其是晚餐,桌上擺著一大盆紅燒肉,另有一小盤糖醋排骨、醬肉黃瓜,三、五道清淡素菜做陪襯。
周凌恆頭一次跟除了太后之外的人同桌吃飯,看著飯桌上其他三人都動了筷子,唯獨他吞著唾沫眼巴巴瞧者。「九九姑娘,你們用晚膳,怎麼不用公筷?」主僕三人不用公筷,實在讓他難以接受。
「公筷?」柳九九塞了兩大塊紅燒肉進嘴裡,鼓著腮幫子茫然問他,「怎麼筷子也分公母?」她以前怎麼沒聽過?
「不是……」周凌恆拿起筷子,解釋說:「公筷就是大家一起用的筷子。」
柳九九「哦」了一聲,將自己筷子上的紅燒肉醬汁兒抿乾淨,然後將周凌恆手中筷子抽出來,把自己用過的換給他,說道:「既然你想用公筷,那我用過的筷子也算公筷了,給你用吧,我就用你沒用過的母筷。」
她感歎,鄧少俠娘子這是什麼怪毛病?還喜歡用大家用過的筷子?!嘖嘖。
「九九姑娘……」他還想解釋,不意看到桌上的菜已被主僕三人掃蕩了一大半。
就在他愣神間,主僕三人飛快將桌上的菜風捲殘雲般吃乾淨,柳九九手快,將最後一塊紅燒肉夾進碗裡,伴著紅燒肉的醬汁將碗裡的白米飯扒拉了個乾淨。
她吃得酒足飯飽,扭過頭問周凌恆,「姊姊你怎麼不吃?是飯菜不合口味嗎?」心想這鄧少俠娘子果然不騙人,豈止是食量小呀,幾乎沒有食量好嘛!
這麼好看又不會吃的夥計,請給她再來一鍋!
「……」周凌恆不太想說話,他看著鏟鏟姑娘伸出粉嫩舌頭舔掉嘴角的一粒米,又掃了眼連湯汁都沒剩下的餐盤,心裡五味陳雜。
他怎麼覺得……自己受到了虐待?錯覺、錯覺,一定是錯覺!
柳九九見周凌恆不說話,也沒動作,以為他是不餓。她歎了聲氣,一副「我懂你」的神情,把周凌恆面前的白米飯也拿走了,用筷子把那碗裡的米飯撥弄到自己碗裡,然後一面往自己嘴裡塞白米飯,一面嚼著食物口齒不清道:「姊姊我懂你的,你們京城女子都怕胖,成天沒事兒想著瘦身材。沒關係,這碗飯我幫你吃了,這樣你就不用看著它糾結了。」
柳九九說著又是一大口,三兩下就將一大碗白米飯吞了個乾乾淨淨。
周凌恆望著她,如鯁在喉。這鏟鏟姑娘也太能吃了吧?三口,三口就吞了一碗白米飯,吃相簡直……粗俗!
不過,即便是粗俗的鏟鏟姑娘,也依然好看。
「姊姊,我這做了一整天的菜,腰酸背痛,腳趾抽筋,土豆和糯米也忙活了一整天,我們累得都跟大黑似的。」她頓了頓,扭過頭問他,「你是不是想問我大黑是誰?」
「狗。」周凌恆寵辱不驚,聲音平淡。他一下午沒說幾句話,生怕自己露了餡兒。
「姊姊你真厲害啊!」柳九九一臉「任重而道遠」的拍了拍周凌恆的肩膀,說道:「姊姊,這些餐盤啊碗筷,還有廚房的那些,你都幫忙洗乾淨些,希望我明兒個一早起來,能看見你洗乾淨的餐盤,辛苦了!」
敢情她說了這麼長一段話,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周凌恆目瞪口呆,嘴巴圓得能塞下一個大鵝蛋,「你……」
話還沒說出口,柳九九已經伸了個懶腰,一願一跳地回了樓上臥房。
他扭過頭望著土豆和糯米,兩人忙抬頭看著天花板,皆不理他。
周凌恆算是明白了,這鏟鏟姑娘看似綿軟無害的小羊羔,實際上就是一隻披著羊皮壓搾夥計的大黑狼,壓根不懂什麼叫憐香惜玉。
周凌恆見土豆和糯米沒有幫他的意思,索性心裡一橫,捲起袖子,收了餐盤往廚房走。
做為大魏開國至今最英俊的皇帝,體驗一下民生疾苦也無妨。
等他進了後院,糯米拽著土豆的袖子,小聲道:「土豆,你剛才看見沒?鄧少俠娘子的胳膊……」
土豆朝著後院的方向覷了一眼,咂嘴道:「我倒是頭一次見到姑娘家胳膊上的汗毛那般濃密的……」
「今兒個下午他跟我說話,聲音突然就變粗了,跟個男人似的。土豆,你說她是不是跟著鄧少俠練過什麼奇奇怪怪的功夫?」
兩人交頭接耳地討論了一會兒,渾然不知周凌恆已經站在了他們身後。
糯米冷不防一回頭看見表情陰森森的周凌恆,頓時噤若寒蟬,抿嘴不再說話,土豆也偷偷覷了一眼周凌恆那雙眸子,深如幽幽古井,渾身散著股寒氣,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周凌恆瞪了他們一眼後,轉身去收拾餐盤回到廚房,他杵在灶台前看著自己一雙結實的胳膊,汗毛不見得多多,只是比起女子有點濃密罷了。他將手探進洗碗水中,胳膊肘一不小心將層層迭迭堆起來的餐盤碗筷撞翻,「嘩啦啦」地碎了一地。
糯米跟土豆聞聲趕來,兩人看了眼一地碎餐盤,又看了眼睜著一雙無辜大眸的周凌恆,紛紛對他投以同情目光。
糯米掰著指頭算了一下損失了多少銀子,對他小聲唷咕道:「你完了……美也沒用。」
忙碌整日,柳九九回房後躺在床上揉了揉自己滾圓的肚皮,舒坦地吐了口氣,總算能躺下了。
今兒個她心情不錯,招了一個貌美胃小的女夥計,還不在乎工錢,正美滋滋的想著,忽地聽見後院廚房傳來「嘩啦啦」的脆響聲,她反射性地打了個激靈,忙從床上翻身坐起來,楞怔了片刻,「該不會是碗盤……」這念頭在腦中一閃過,她急忙趿拉著鞋子飛奔下樓。
一進廚房,柳九九捂著胸口大吸一口氣,嘀咕了一聲,「我的這個心肝兒顫……」
望著滿地的碎盤,心疼得四肢發軟,她撲通一聲跪下,小心翼翼捧起一堆殘渣,神情悲痛欲絕,「大盤、二盤、三盤……」你們死得好慘!
對於柳九九來說,鍋鏟是她大哥,鍋子是她二哥,餐盤們就是她一堆兒子。她抬頭望著周凌恆這個殺盤兇手,眼珠子瞪得溜圓,咬著嘴皮兒憋著口氣,趴在地上乾嚎了兩嗓子。
周凌恆見她悲傷得如此誇張,安慰她道:「九九姑娘,盤子再買便是,不必如此悲傷絕望。」
糯米和土豆均不敢靠近柳九九,土豆依稀記得上回打碎一個盤子,小姐拿鍋鏟拍他腦袋的可怕情景。小姐不發火還是個人,一發火簡直禽獸不如……
聽了他的話,柳九九心口又像是被割了一刀,疼痛非常,她差點張口喊大黑來咬他,但到底是忍住了,對著這麼個貌美溫柔的女人她既出不了口罵,也下不了手打,平素土豆和糯米犯了錯,她還能拿著鍋鏟拍他們腦袋,可鄧少俠娘子……畢竟是新來的,還是個貌美之婦,罵不得,揍不得,這口憋屈她就只能吞進自己肚子裡。
死了一群「兒子」,柳九九甭提多心酸,要緊的是她還不能給兒子們報仇雪恨,對方要是個男人,她一定毫不留情拿鍋鏟拍得他六親都認不得他!
柳九九吞了口唾沫,攥緊小拳頭又鬆開,臉上勉強掛著笑容,撿起一片白瓷金牡丹花紋的碎片,柔著聲音同周凌恆講道理,「這個是我從柳州城帶來的,總共就只有四個,一兩銀子一個,另外這些、這些,還有這些,加起來大概八十兩。」
周凌恆胸背挺得筆直,不以為然地道:「八十兩銀子而已,九九姑娘更犯不著悲傷。」
柳九九被他那副理所當然的淡然神情氣得差點噴出一口新鮮熱血,感覺打碎盤子的不是他,而是她這個老闆娘。
土豆和糯米頭一次見自家小姐這般無奈,也頭一次見到有人做錯事了還這般理所當然。
看著三人沉默不語,周凌恆以為是自己的話太有道理。本來嘛,這人生痛苦本就多,何苦為了點銀兩糾結苦惱?
第四章 鄧嫂子來應試(2)
柳九九打量著他,見他的身板挺直,一手負在腰後,一手放在腹前,站姿像極一個文人雅士,她卻越看越覺得奇怪,若有所思的望著他胸前那兩團,似乎……下垂得有些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