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被打擊到了。
看著高一的學生,一天天地將典禮會場佈置起來,將要上台領獎的學生名字交出,畢業典禮的流程也公佈了。
還有什麼事情沒有做?他忍不住這麼想,因為覺得日子過得太快了。
畢業典禮當天,是個有大太陽的日子,不少家長來了,有很多穿便服的年輕人,校園裡相當熱鬧,到處可以看見有人手裡捧著花。
他以導師的身份,站在畢業班級旁邊。台上開始冗長的致詞和演說,接著是一、二年級準備的簡短表演,代表學弟妹為學長姊送行,最後是全體唱校歌。他其實沒有很注意前面在做些什麼,只是等發現到的時候,典禮就已經結束了。
「謝謝老師!」
班上同學送他好大一束花,並且鞠躬向他道謝。他非常地驚訝,完全沒想到會收到花;在這之前,他都還一直以為這些學生和他這個半途接手的導師不算很親近,但是學生們卻在他面前紅了眼眶,依依不捨地和他道別。
走出做為典禮場地的活動中心,學生和家長拉著他拍照,和要他在畢業紀念冊上簽名。他一一做了。他們繼續和朋友家人照相,他一個人走上樓,回到原本的班級教室。
教室裡空蕩蕩的,他沒有進去,只是一個人站在女兒牆邊,望著樓下的學生;然後,他背靠著牆,昂首用手蓋住自己的雙目。
他想,自己應該是喜歡當老師的。
聽到有腳步聲接近,他趕忙揉了下眼睛,看向聲音來源。
「老師。」梁知夏站在樓梯處,舉步朝他走近。
「呃……什麼事?」他以為是巧遇。
她看了一下旁邊,說:
「我一直在找你,原來你在這裡。」
「找我?」他不解,完全想不到她會找他。難道她也想拍照簽名?
「我想要你……」她上前一步,在他面前抬起手。「幫我別上這個。」
她的手心裡,有一朵寫著「畢業生」的紅色胸花。
白恩露一愣,困惑道:
「典禮已經結束了。」這個是之前就要別上的吧。
「我知道。」她說,認真地凝視著他。
他還是不懂。但就算不明白,他仍舊接過她的胸花,很小心地沒太碰到她,幫她別在胸前。
「恭喜畢業。」他垂下眼眸,將別針扣上,誠心道:「希望你,從此以後的人生,能夠一帆風順。」
才說完,她就上前擁抱了他一下,將什麼東西塞進他的口袋裡,在他連錯愕的表情都還來不及出現時,又飛快地放開手退離身。
白恩露沒料到她會突然做出這種舉動,站在牆邊,怔愣著不知道該有何反應。
她一直凝視著他,給他一種好像想要說什麼的感覺。
但是最後,她僅深深地對他一鞠躬。
「謝謝老師。」
然後,她揚起一抹甜美的笑容,轉身離去。
白恩露望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走廊底。他回過神來,從口袋裡掏出她剛才硬塞進去的東西。
那是一張對折兩次的信紙。他打開來,印有羽毛花紋的紙上,只寫了兩行字。
上面那行是一串數字,下面則寫著「這是我的手機號碼」。
他愣住,跟著轉頭往樓下看去——
只見已在一樓的她,也正抬起頭對著他笑。
她牽起身旁的小男孩,走進人群,遇到一個男同學,小男孩好像困惑地說了什麼,那男同學卻忽然彎腰哈哈大笑起來;然後,梁知夏抬起手,用力地給了那男同學一拳,讓對方一屁股跌坐在地。
白恩露真的傻眼。
只見男同學撫著面頰,滿臉呆滯,梁知夏頭也不回地走開,附近好像還有其他人小小聲地拍了手。
白恩露凝睇著她和家人走出校門的瀟灑背影,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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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突然想到梁知夏。
畢業典禮結束後的第二個星期,他和往常一樣,在寒暑假時期回老家看親人,閒適的田野鄉村可以令他心情放鬆。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在掛念班級學生的指考成績之餘,還經常想起不是他班上的梁知夏。
他坐在一樓的躺椅上,常常沒來由地就忽然想起她的臉容。
那些發生過的許多事,明明也才沒多久,感覺卻變得有些遙遠;只是兩個星期沒見到她,卻好像已經過了相當久的時間。
雖然有她的電話,但是因為不曉得為什麼要聯絡,所以他也不曾按過那組號碼。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他想起她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候是笑容,有時候是在哭,那些他所知道的她的面孔,總是不小心就浮現在他腦海之中。
連他自己也不明白是什麼原因;因為這樣,他時常出神;昨天散步去買東西的時候,還在商店裡望見背影有點像梁知夏的女孩子,讓他一時吃驚以為她本人在這裡,待看清楚以後,他還因為自己那一時的誤認而感到更加迷惑不解。
為什麼會一直想到她?
一早起床,白恩露到浴室盥洗。吃完早餐後,看見報紙上寫著所有類組都在今日結束指考的新聞。他想著學生們不知考得好不好,到了下午,手機忽然響起收到訊息的聲音。
螢幕顯示著有點陌生的號碼,打開來,是一則寫著「我考完了」四個字的簡訊。白恩露疑惑地跳出訊息內容,覺得那個號碼似乎在哪裡見過,卻又不熟悉……忽然憶起了什麼,他回到自己房間內,拿起桌上皮夾,從內層取出一張折起的字條攤開,望見上面十個數字和來電顯示一樣,他一愣。
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他甚至沒去思考為什麼,就穿上外套,拎起背包,走到廚房對母視說:
「我有事回去一趟。」
然後,他坐了三個小時的火車,北上回到自己的住處。
下公車站的時候,他拿出手機,一邊慢慢走著,一邊按下號碼。接通後,鈴聲幾乎只響了一次,就立刻被接起來。
「喂?」
電話飛快被接起,白恩露愣了一下;那方傳來許久沒聽到的聲音,他不自覺地露出溫柔的神色。
「嗯……我收到你的訊息。」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講些什麼,甚至連打這通電話也好像很莫名其妙。「你……你考完了。」走在河堤道路上,他說。
「老師,你現在人在哪裡?」那方只是這麼問。
「嗄?」他停下腳步。「我在外面……在學校附近的河堤。」
「河堤哪裡?」
「呃,籃球場附近。」
「你在那裡不要走,等我!」另一端的人迅速說道,像是怕他會跑掉似,相當正經地再提醒一次:「不要走,等我喔。」
「……咦?」白恩露不解地睇著掌中已經掛斷的手機。
他困惑地站立在原地,雖然不明所以,卻依言在那裡等待著。高掛在夜空的月亮清明皎潔,有一種寧靜的美麗;白恩露想起有一次也是在這樣的月夜之下遇見梁知夏。
那個時候是在學校頂樓,當時嚇了他一跳。也是在那一天,她撿起了他掉下的羽毛,之後才又發生許許多多事。
一幕幕記憶,在他腦海裡猶如電影片段般緩慢在腦海裡轉動,他覺得自己好像哪裡有些奇怪,在發愣起來的同時,聽到有奔跑聲接近。
他移動視線,遠遠的,只見梁知夏穿著不大適合她的洋裝,從堤防的另外一頭,還是那樣姿勢誇張地向他拚命奔跑而來。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他真的笑了,卻不是在笑她跑步的樣子還是那麼奇怪。
「你在……做什麼啊?」那麼急忙的模樣。
梁知夏在距離他兩大步的時候停下,一隻手撫著胸口,不停喘著氣,眼睛睜得好大,彷彿就是在期待這一刻,她毫不遲疑地開口道:
「我、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
「……咦?」他望著她。
她的表情無比認真。
「如果傳了簡訊你沒回電話,該怎麼辦才好……到剛才為止,我一直在想這件事。」她深呼吸一次,雙眸直視著他,「但是,如果你回電話了,不管你在哪裡,我都要馬上去找你。」
她非常非常努力地說:
「我因為休學過一年,所以再過不到半年就要二十歲了。我考完試了,也已經畢業了……我、我……這樣還是不可以嗎?」
白恩露凝望住她紅透的雙頰。
她說了什麼,他並沒有很仔細在聽。他只是一直看著她,就好像要彌補這段沒見面的日子似,專注地看著她整個人。
然後,他終於發現了一件事。
如果,只是打電話給她的話,在老家就可以打了,他不必還跑回來一趟。
自己會站在這裡,全都只是因為一個很簡單的理由。
「我想見你。」他溫柔自然地說出口。
聽見自己說出的話,白恩露有些驚訝;開口之後才察覺到,原來他的感情已躍在了思考前面;從來沒有過這種體會,所以連自己都感到很意外。
他臉一紅,發熱的思緒還沒來得及再有其它想法,就立刻被飛撲過來的梁知夏緊緊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