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不想留下來與她卿卿我我,是他怕她又提出什麼抓兔兒的遊戲,甚至是……呃……玩棍子的要求,他怕自己會化身為禽獸。
而陸蕪不明白他的心思,只知他聽到她不想善待嫣娘,就不再繼續待在房裡了,目光不由得飄向了牆上萱兒的畫像,令她心頭一揪,一種自慚形穢如重槌般狠狠擊下,讓疼痛之中又多了窒息感。
她起身,跟著慢慢離開,她不想和萱兒在同一個房間裡……應該說,她不想和一個與嫣娘相似的人待在同一個房間裡。不過,剛才司儒之說他出去透透氣,然後要去哪裡來著?
……學堂!
陸蕪心裡一驚,急忙也拔腿跟上。開玩笑,嫣娘那女人常待在學堂裡,她可不想讓司儒之有和她單獨相處的機會そ.
離那日議事廳的衝突,已經過了七日,本以為安靜無事的金虎族村寨,在幾個族民憤怒的怒吼之後,掀起大浪了……
依金虎族的慣例,人死後屍體要放到遠方的密林裡天葬,七日後,親屬再到樹林裡檢視,如果屍體沒有被野獸動過就再換一個地方,直到屍體能被吃得乾乾淨淨為止。
然而當戰死族人的親友跋山涉水來到密林裡查看,居然看到自己親人的屍體被一個個木箱裝了起來,還被釘得密密實實,如此一來飛禽走獸自然無法動到屍體,也無法完成天葬的儀式。
族人們都氣翻了,匆匆忙忙跑回族裡,要求陸蕪做主。
陸蕪一聽也是火冒三丈,問都不用問就知道是誰幹的好事。
於是,金虎族人氣沖沖的去押嫣娘,此舉自然也讓中原人同仇敵愾,但因為他們人少,只能跟在後頭,替嫣娘壯聲勢。
嫣娘來到議事廳時,即使面對的是怒火高熾的陸蕪,她不屈的神情卻也沒有一絲改變,反而更是理直氣壯地道:「你抓我來做什麼?」
「做什麼?你還敢問我做什麼?」陸蕪站了起來,氣憤的指著她,「是不是你叫人把我們密林裡的屍體全裝進了箱子?」
「沒錯,是我做的。」嫣娘直視著她,毫不畏懼,一旁的中原人都在心裡暗自讚賞她的勇氣。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司大人不是已經讓你們把中原人的屍體運回去各自處理了?你這女人幹什麼來干涉金虎族的事?」就陸蕪的想法裡,嫣娘此舉就是故意找碴。
不過嫣娘的理由可是冠冕堂皇的。「因為我看不慣你們殘忍又粗俗的墓葬方式。既然你們在學習中原人的知識文化,就應該按中原人的方式走,像你們這樣隨便抓人,就是粗暴、就是野蠻!難道你們眼中沒有王法了嗎?」
如果是在司儒之來金虎族之前聽到這句話,陸蕪還可以大聲的反問她王法是什麼,但在他寫出了一部不能吃的律法後,雖然大家還在適應學習,但還真就無法反駁了。
「你還敢跟我說王法?」她自己沒辦法像嫣娘那樣口齒犀利,只能就她魯直的思考直接反應。「好,你要說我就跟你說!司大人擬定的律法裡可沒規定死人一定要裝箱子的,可是卻有寫著不能沒問過就亂碰別人的東西!你擅自動我族人的屍體,我就能懲罰你!」
「你!你憑什麼?我不是你金虎族的人!」嫣娘大聲抗議,在司儒之不在的地方,就絕對看不到她的嬌弱。
「你喝我們的水,住我們的土地,吃我們的糧食,那又算什麼?」陸蕪可不管她那麼多,這女人囂張太久了,在司大人面前乖得像隻貓,對其他金虎族人就嫌棄又不屑,如今有機會能教訓她,絕不能放過。「我上回犯錯吃了幾記軍棍,那你現在也犯了錯,我就賞你幾記軍棍!」
現在她徹徹底底感受到當老大的樂趣了,一揮手,幾名壯丁就粗魯的把嫣娘按在地上,他們也很討厭這些中原人,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對族人壓根瞧不起,雖然對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有點難以下手,不過可以趁機挫挫他們的銳氣,也是好的。
嫣娘在地上掙扎著,像個瘋婆子似的對著陸蕪大叫道:「你不能打我!你憑什麼打我?司大人會幫我的,你看著吧,到時候司大人就任你們金虎族自生自滅,你們這群野蠻人……」
在她胡亂叫罵時,第一棍已經打下去了,嫣娘何曾受過這種苦,馬上痛苦的尖叫,而中原人全被擋在議事廳外,想救人也不得其門而入。
他們全擔心的忖著,早在嫣娘被帶進屋裡時,就有人去通報司儒之了,只是他怎麼還沒來呢?
啪!第二棍又打下去了,這次嫣娘由尖叫變為呻吟,已經奄奄一息,似乎只要再打一棍,馬上就要香消玉殯了。
當第三棍又高高舉起時,司儒之的聲音就這麼巧的來到了議事廳,他大步踏入,一手擋住即將打下的軍棍,大喝一聲,「住手!你們在做什麼?」
金虎族人全都噤聲不語,目光落到陸蕪身上,而她猶是一臉不甘心,好像很可惜還沒打夠似的。
滿室的人沒有人回話,只有挨了兩棍的嫣娘,氣若游絲道:「司大人,金虎族……不服教化,陸蕪要殺我……你要救嫣娘……」
第7章(1)
「嫣娘!」司儒之看到哭得花容失色,奄奄一息的嫣娘時,肅著臉喝退行刑的金虎族人,輕輕扶起了她,叫幾個親兵趕緊帶她去醫治。
看著他處理這一切的陸蕪,表情漸漸沉下,似乎只要有嫣娘在,他眼中就只有那個女人,而這個認知令她覺得憤怒。
等嫣娘被送走了,兩族人馬卻隨即在司儒之面前吵了起來——
「司大人你要替嫣娘做主啊!」
「那女人死有餘辜!」
「是你們金虎族不服教化,才會找嫣娘出氣!」
「明明是那女人擅作主張……」
「嫣娘是無辜的!金虎族草菅人命……」
「好了,全給我閉嘴。」司儒之淡淡的開口,一群情緒激憤的人全都安靜了下來。
他默默走到陸蕪面前,面無表情地問道:「你答應過我什麼?」
「我沒有答應你!」他的模樣顯然就是站在嫣娘那邊,陸蕪執拗的性子突然又被激了起來,硬是不和他妥協。
他是說過要她善待嫣娘,但她可沒答應!
司儒之不置可否,目光落向金不換。「發生了什麼事?」
金不換也一樣還在氣頭上,只不過詢問的人是司儒之,所以他才勉強開口。「今天族人去密林裡查看戰死親友的遺體是不是被吃光了,想不到那些屍體全被那嫣娘派人裝在木箱子裡,遺體只能在箱子裡腐化,這樣子說不定連猛獸都不吃了,那他們如何升天?」
越說越氣,他指著那群中原人,「結果這群人還自以為做了件好事,首領抓了嫣娘來問話,她一見到首領就批評我們殘暴又原始,還抬出你司大人的名號,說你一定會支持中原人。首領氣不過,就叫人罰嫣娘幾棍,然後你就來了,總之他們真的太過分了!」
兩方都以為司儒之會立刻替他們出頭,想不到聽完他只是雙目一凝,用著極微小的聲音自語道:「果然走到了這一步……接下來,就是破而後立了。」
全場,只有金不換聽到這句話,他猛然想起司儒之曾說過的那,句話——
民族融合最快的方法,就是激烈的對立,等這種情況激化到了極點,破而後立,就是兩個民族開始瞭解對方的時候。屆時那群中原人會知道,自己並不是高高在上;而你們也會瞭解,他們不是你們想像的那麼市儈討厭。
他的心中不禁悚然一驚。
該不會今天的情況,司儒之全預料到了,也都在他計劃的一部分,目的只是為了激化兩個民族的衝突,再達到他那句「破而後立」,將中原人高高在上的階級認知給打下來,也讓金虎族不再誤會中原人?
不不不,不會的,也沒見到司儒之做什麼,哪有可能那麼神奇讓一切都往他想的方向走?
可是再仔細想想,他也不需做什麼,只消動動嘴,指引幾個大方向,似乎就什麼都在他的算計內。比如陸蕪傾心於他時,他便讓她帶領金虎族出兵救人,因此那群中原的俘虜就不得不定居在金虎族;又或者在可能產生風俗習慣上的衝突時,他任由兩方自行處理,這樣一來彼此不瞭解的兩個民族必定會產生歧異的作法,加大了誤會。趁著這個群情激憤的機會,他只消稍一點撥,任雙方誤會得越深,情感上的愧疚及想彌補的本能就越深……
金不換忍不住渾身一抖,看著司儒之的目光,已經不只是崇敬了。
只見司儒之深歎口氣,對著那群人清晰地道:「你們錯了。」
「為什麼?」他們當然不服。
他舉起一隻手,止住了他們的鼓噪,繼續說道:「金虎族尊重我們的文化,所以才要我過來教化。但你們尊重了他們的風俗文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