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過,我是來典當的,是你要求要看我的心。」他照做罷了,又怎能說他瘋呢?要他挖心的人是她,指控他是瘋子的人是她,氣他拿刀捅心而賞他巴掌的人,也是她,難道……這便是俗稱的「女人心,海底針」?
「誰會拿心來典當,你擺明是來找我麻煩。」她重哼。
「我看見貴鋪外頭張貼『萬物皆可當』的聯子。」
「又是一個被騙的笨蛋。哪有可能萬物皆可當?總要有點價值的東西才行啦!」歐陽妅意老早就提議該將「萬物皆可當」的橫批改成「廢物別進來」,偏偏鋪裡沒有第二個人支持她的想法,說是會破壞當鋪生意,可他們都不知道,成天面對淨拿些怪東西來典當的怪人,她還沒精神崩潰連她自己都很驚訝。
當骨灰罈當鬼畫符當假仙水是小事,當清白當青春當愛情當武林盟主當昨夜偶發的春夢她也遇過,現在再加上一個來當心的他,她真的快見怪不怪了。
「我的心,很值錢。」他認真說道。
「我的心,也很值錢呀。」呿,對每個人而言,自己的心都嘛值錢,沒心就沒命。
「你允了我的典當嗎?我不求當得多少銀兩,五文也行,一文也可以,我只希望能在這裡待下,以質押品的身份。」
對哦,她之前也聽他這麼說過,他不要錢,他想住在當鋪裡。真奇怪,想找個地方住的話,南城裡大大小小的客棧酒樓不下百家,從奢華到樸素,從高貴到便宜,任君挑選,他何必非得住進當鋪?
呀,她懂了,沒錢嘛!住不起客棧酒樓,便想用耍賴的方式,在這兒硬賴三個月,至於三個月後的事,三個月後再來煩惱。
「咱當鋪不收容貧苦人,更沒有房間讓你暫住,你打的壞主意沒能得逞,我不接受你的典當。」以人為典當物,在當鋪裡不是稀罕事,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即便她是流當的典當物,當掉她的親人並未前來取贖她,她在這裡也過著如魚得水的好日子,但,她下意識就是討厭有人來典當「人」,將「人」視為商品,可以估價幾兩碎銀,每每有這種生意上門,她的怒氣就吞忍不下去。
一個人,就值幾十兩嗎?
一個人,比古董花瓶更廉價嗎?
一個人,可以說賣就賣嗎?
「抱歉。」客房沒關的門板傳來客氣輕叩,當鋪鑒師公孫謙站在門口,確定得到房內兩人的目光注視下,才微笑跨過門檻,進入屋內。
「謙哥。」歐陽妅意咚咚跳下兩張古董床。
「小當家要我過來鑒定這位公子的典當物是否有收受價值。」公孫謙表明來意。
她猛搖螓首:「沒有沒有,不值錢,一顆心,煮又不能煮,吃又不能吃,賣也賣不掉。」人心不如豬心有用處,豬心煮湯、燙熟涼切再蘸醬,配上姜絲,風味絕佳。
「你是鑒師抑或我是鑒師?」公孫謙笑笑打斷她詆毀客人的字句。
「你啦……」她是看門小夥計,鑒識能力令人心寒搖頭,成天只能面對各式各樣的討厭怪客。
「那麼,在我鑒定出結果前,你別妄下斷語。你先出去,我同他談談。」公孫謙目光落向床榻上的男人。
「我不能聽哦?」幹嘛趕她走?
「也許,我會請這個公子脫衣裳,方便鑒定他的……價值,你一個黃花大閨女,自是迴避得好。」
「我又不是沒看過男生脫光光,反正不就是那副模樣。」想她歐陽妅意在四歲前,還跟他們這些兄長一塊兒洗澡呢!啥男女授受不親,小孩子哪懂,而且,尉遲義至今仍時常把她兒時會在澡室水池裡泌尿的糗事,拿出來說嘴取笑她,她也不是好欺負的軟柿子,尉遲義抖她這一項,她將親眼目睹的尉遲義「體形」亦開誠佈公,逢人便伸出食指勾勾彎彎,說尉遲義的「小寶貝」就和她手指大小差不多,氣得尉遲義牙癢,想辯解歐陽妅意污蠛他——當初他仍是大孩子,體形本來就是大孩子該有的,再說,那也沒有歐陽妅意說的「小」,現在的他更不是那樣——只差沒解下褲頭替自己澄清。他有好幾段風流韻事,全夭折於她歐陽妅意的指頭間,嘿嘿。
「你還想不想嫁人?說這種話,誰敢娶你?」公孫謙用扇柄敲她腦袋。一點女孩子家的矜持也沒有,幸好在場只有三個人,若醜話傳開,她的名節連渣都沒剩。
「出去。」公孫謙板顏趕人。
「出去就出去嘛……」歐陽妅意捂著額心,悄做鬼臉,正要退出房,又想起重要事,趕緊再折回來。「謙哥,他才剛受傷,你別同他說太久的話,大夫說,他要好好休養,畢竟他白癡白癡的一刀捅向心窩口……匕首我拿回去囉。呀對了,謙哥,你千萬不要把任何凶器給他,這個人聽不懂人家說話是虛是實,他全會當真的……」
「這麼擔心他?」公孫謙的板顏只是假裝,很快又對她恢復寵溺的笑。
「才不是哩,我不想陪葬。」她嘟唇說著,人已經退出房門,順手帶上門板。她沒打算走遠,就待在門外五步遠的台階上托腮發怔,若房裡有任何動靜,她才能沖第一個。
陪葬?公孫謙失笑,想多問也沒人會回答他。罷了,目前的要事不是歐陽妅意,而是床榻上的男人。
他緩步來到床畔,兩個男人都在打量彼此。
「方便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嗎?」公孫謙似乎掌握些許頭緒,他從大夫口中聽到不少對於這男人的古怪描述,那些令大夫搖頭驚歎的不可思議,會是他曾於書中讀過的傳奇嗎?
「能否留在嚴家當鋪,全憑我一句話,你最好照我的話去做。」公孫謙用最溫雅的嗓,道出不容忽視的強勢。
原先平躺的男人坐直身,伸手解開盤扣,將傷處呈現於公孫謙眼前。
公孫謙眸裡閃過訝然,久久無法褪去,但他並未因而變得遲鈍,更未因吃驚而啞口無言,他仍不改平穩,說道:「我本以為,那……只是一種謠傳,甚至是一種杜撰。」今日百聞不如一見,也算大開眼界。
男人重新扣回紅玉盤扣,問:「我能留在這裡嗎?」他只想知道這個答案。
「如此值錢的你,當然可以。」這興許是嚴家當鋪頭一次收受到最獨一無二的珍寶。
「方纔那位姑娘叫什麼名字?」他第二個渴望得到的答覆,竟是俏夥計的芳名。
公孫謙了然一笑,家中有妹初長成,開始會招蜂引蝶,惹來男人覬覦和目光。
「妅意。她叫歐陽妅意。」
第2章
這種苦差事,為何會落在她頭上?
歐陽妅意端著清淡口味的飯菜,走在通往客房的青石板上,她奉嚴盡歡之命,按照三餐為客房養傷的那位質押品送膳。
質押品,對,他如願以償,用一顆心,當得少少的幾文銀。
實際上,她最想問的是,公孫謙為何會允諾他的無理典當?這種典當生意,根本沒有賺頭,偏偏公孫謙回稟嚴盡歡時,明明白白說道:「他是相當罕見的典當物,幾乎可說是價值連城,不當太可惜。」
嚴盡歡也是昏庸過頭,竟乖順地頷首:「那就聽謙哥的話,留他下來吧。」
以前的嚴盡歡才不會這樣!
她哪那麼好打發?!沒追問公孫謙半句、沒囉哩囉唆地數落公孫謙當貴了!
現在要是公孫謙隨口說路旁石頭值一萬兩,嚴盡歡也會點頭稱是。
不是嚴盡歡轉性變身小綿羊,而是公孫謙背後靠山太龐大,無論他做出任何錯誤決策,都會有人替他解決嚴盡歡的火氣——只要拿顆閃閃發亮的金剛鑽在嚴盡歡面前晃兩下,嚴盡歡連魂兒都飛了。
萬惡的金剛鑽,教女人無法抗拒,包括她。
日前鑽山擁有者李梅秀,以賠罪之名,在當鋪裡大肆發送金剛裸鑽給大伙消氣,希望大家原諒她做過的錯事,歐陽妅意也收到好幾包。
金剛鑽,美得炫目,鑲在髮釵上,無比增色,嵌在指環裡,襯托蔥白手指的美感,她愛不釋手,連上當鋪的客人見著,都忍不住詢問哪兒可買到,難怪最近金剛鑽的飾品生意激增,秦關已經好久沒見著人影,成天都在與金剛鑽奮戰,琢磨著它們,尉遲義也被調去寶石鋪守衛金剛鑽的安危,嚴防宵小將歪腦筋動到上頭。
正因為金剛鑽為嚴盡歡帶來大筆錢財,所以她決定放任當鋪被人玩垮也無所謂,是嗎?所以阿貓阿狗隨隨便便都能登堂入室,是嗎?
歐陽妅意冷嗤,沒停下的腳步也抵達客房,她輕甩螓首,甩去腦子裡那堆混亂,只留下關於「古初歲」的事。
古初歲,客房裡那個男人的名與姓。
公孫謙說他罕見,說他價值連城,她著實看不出來哪兒有。
他是一個好看的男人,這點她不否認,但若指他的容貌世間罕見,又太過了。男人生得再好,不會被攬為后妃,更沒聽過哪位帝王怒髮衝冠為男顏,價值連城這四字,有待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