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
她嘴裡含糊著,卻笑開了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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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家當鋪不是沒遇過賊人半夜摸進庫房偷高價物,不過半夜摸進鋪裡來偷人,還是頭一遭。
白天調戲美人不成,流氣公子滿腹怨氣,回府之後,越想越不甘,越想越覺得沒沾到半點油水有損他的威望及風流英名,越想越覺得沒得手的歐陽妅意美若天仙,府邸裡一干子侍妾美婢都入不了他的眼,誰來伺候全被他轟了出去。
色向膽邊生,加上幾杯悶酒下肚,流氣公子雙眼辣紅,下達喪失人性的命令——
「不管你們用什麼手段,我今夜要看見嚴家當鋪裡那個騷夥計躺在我的床榻上!」主子動口,下人動手,命令一出,等著接收成果。
流氣公子手下的一班護衛,面面相覷,彼此眼中都有「該怎麼辦?」的困擾。
嚴家當鋪耶。
能在南城屹立不搖、日益茁壯,這間當鋪豈容小覷?
加上日前嚴家另一事業的珠寶鋪遇匪行搶,秦關受傷,不過幾日,七位匪徒便遭尉遲義親手逮獲,失竊的一包金剛鑽來不及變賣脫手,全數尋回。
據說,匪徒送交官府之前,嚴家關門閉窗,私下進行一次拷問,真實情況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但從匪徒見官差前來押人時痛哭流涕的謝天謝地來猜,在嚴家的那一夜,比關入地牢十年更難熬。
據說,嚴家當鋪裡,連掃地的雜役都擁有武林盟主的頭銜。
他們區區幾名小護衛,能不能闖進去是一回事,能不能活著帶出嚴家當鋪的俏夥計又是另外一回事。
偏偏自家主子的命令是有期限的——今夜。
苦惱的護衛,到小酒館圍成一桌,商討著是該去嚴家當鋪送死,抑或等今夜過了,被怒火慾火皆未澆滅的主子處死?
「橫也是死,豎也是死,乾脆啥都甭做,在這裡喝到醉死算了。」消極派的護衛,不想辛勞去闖當鋪。
「主子那裡怎麼交代?好歹月月領了一筆不錯的薪俸,雖然都是為虎作倀,不過賺的也全是血汗錢呀,我一家老小全靠這筆薪餉在過活,萬一沒達成主子的命令,撤職事小,沒命事大,沒錢養家……更糟。」距離主子「今夜」的時間,只剩下一個時辰不到。
小酒館就在嚴家當鋪斜對街,可以清楚看見當鋪在半個時辰前熄掉燈火,閂上朱紅大門,今日營業時間已過。
「不然,牙一咬,溜進去就硬搶!反正姓尉遲的和姓秦的應該在珠寶鋪,當鋪只剩老弱婦孺——」
「嚴家當鋪裡,有所謂的老弱婦孺嗎?」護衛之中,有人潑來冷水,在夜風呼呼裡,凍得眾人猛打哆嗦。
沒有,嚴家當鋪只有披著羊皮的狼,一隻比一隻凶狠,少掉尉遲義和秦關兩隻,裡頭還是很可怕。
「還是用……這個?」一個鼓鼓的紙包,放上酒桌中央,眾人睜大眼,盯著它瞧。
他們對它一點也不陌生,它是他們的好良伴,幫他們解決過不少回的難題。
「……這不是之前用在三巷劉寡婦身上的那玩意兒?」
三巷劉寡婦,守寡半年,年輕貌美,主子憐惜她獨守空閨,便下達與今晚差不多的惡毒命令——
「用這個……太禽獸了。」
足君子,皆恥之。
是君子,皆視為大辱。
是君子,皆不該動用它。
幸好,他們都不是君子。
「就用這個!」
一致鼓掌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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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捎來花香,透過窗扇,飄進屋內每一處、每一角。
正在收拾鋪子大廳的婢女打了個極大呵欠,沒空捂嘴掩飾,管不著美醜閨淑,心裡想著要快些做完工作,才好上床休憩,可眼皮好沉,她揉揉眼,眼皮幾乎快要沾黏在一塊兒,靠在竹帚上,細小酣聲傳來。
帳房答答撥弄木算盤,邊對帳目,邊加總數字,偏偏數字在眼前模糊扭曲,教他看不清楚,他想握穩筆桿,五指卻不聽使喚,筆桿子從手中滾落的同時,帳房趴在帳簿上,睡得失去意識。
歐陽妅意剛沐浴完,從澡室要走回房裡,她身上已經洗得香噴噴,但怎麼回事?今夜的花香遠遠勝過她了。
這花香讓她鼻子好癢,她捂鼻,忍住噴嚏,加快腳步想回房去,至少屋裡的香味會淡些。
腦子裡還在思忖著這味兒是園裡哪種花的香氣,不像桃花,也不是玉蘭,更非含笑花香……雙腳卻倏然發軟,她快手扶住廊側欄柵,才免去跌個四平的危險。
「怎、怎麼了……」她喃喃自語,想起身,然而雙手雙腳力量完全使不上來,身軀好重,她伏在欄柵上,驚覺不對勁。
她的精神明明極好,更準備回房去扎個長辮便端碗消夜去找古初歲聊聊,她並沒有很想睡呀!那現在的詭異困意是什麼?為何讓她好倦好倦……
她又試了幾回,仍無法攀著廊側欄柵站直身軀,只能喘吁吁地吐著氣,一吸一吐間,暈眩、手腳發軟的情況更加嚴重。
濃郁的花香……
「找到了!她在這裡!」
她聽見前面有人奔馳靠近,還喳呼說了些話,她卻無法看清楚是誰,她連抬起頸子這般小事也做不到,螓首彷彿千斤重。
「快點,扛走扛走!」
她被人架起,像袋白米扛往肩上,蒙面的幾名黑衣男人,達成任務,就要脫逃。
「往後門走!」
「我、我尿急吶——」
「嘖,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去去去去!自己去一旁解決,尿完就快跟上來!」人有三急,無法不人道地叫尿急弟兄把小雞雞打結綁死。
是、是誰?要帶她去哪裡?放她下來——
歐陽妅意開不了口大聲嚷嚷,心裡明白若被他們帶出當鋪就糟糕了,她不能睡,絕不能睡……
奔馳的腳步突然被人擋下,扛著她的男人發出錯愕問句:「你是誰?為什麼你沒睡死?!」
「迷魂香,對我毫無效用。」
特殊的嗓,在靜悄庭園裡,聽來頗似鬼哭神號,逼退黑衣男人們好幾步。
……古初歲?
歐陽妅意不用抬頭也能辨識那嗓音的主人。
快走!快走!你不會武功,你會受傷!快走!
她明明已經扯喉在尖叫,從唇瓣溢出時,只變成咿咿嗚嗚的含糊。
「不可能,我用的量,幾乎可以讓南城半數的居民昏睡到後天中午!」迷魂香隨風四散,誰聞到誰中標,他們刻意撒滿嚴家當鋪週遭,成效在他們沿途走來便已驗收,連當鋪裡養的犬兒,沒有半隻是醒著的!
「你們或許想試試比迷魂香更劇的迷藥吧。」碎嗓和著笑,說道。
「別、別怕他,他一個人,我們有五個,我們贏面比較大!」黑衣男人齊亮刀,氣焰正旺,畢竟五個人隨便一站都比他更高更壯更凶悍,沒啥好怕,他們人多勢眾,該要發抖求饒的人,是眼前這個瘦弱男人。「你最好識趣點,趕快讓開,我們還能饒你一條狗命。」
「將她放下,我還能讓你們全身而退。」
嘖!這個瘦弱男人竟敢反嗆他們?
「你以為這樣就能嚇倒我們嗎?兄弟們,上!」喝!
只能在心裡默默祈禱,這個瘦男人不是傳言中掃地的武林盟主……
黑衣男人之中,有人揮出第一刀,輕而易舉就劃破瘦男人的臉頰,馬上見紅。
「咦?好弱哦……」這瘦男人,渾身上下全是破綻,要砍手就斷手,要剁腳就斷腳,沒有半分殺氣,連武學架勢也沒有。
看清瘦男人的底細,黑衣男人們全都嘿嘿賊笑,方才退縮的氣勢再度膨脹,每個人都挺直腰桿,拿刀在他面前晃動,企圖用刀光劍影嚇破他的膽。「咱大爺數到三,給你逃命的機會,我們不殺螻蟻哦……」
快逃……
歐陽妅意努力想瞠大眸子,示意古初歲逃命要緊,她用盡最大的力量,只勉強從賊人肩上挪開幾寸,迷濛瞟見古初歲依舊擋在黑衣男人們的前方,不讓他們帶走她。
她完全無法讚頌他的英雄事跡!做人要量力而為呀!為逞一時英勇,連命都給丟了,又哪裡值得稱許?!
「我也不殺螻蟻。」古初歲又重複對方的語尾。
喂喂喂!你還刺激他們呀?!
歐陽妅意被這股驚嚇之火給燒得回復半成的力量,使勁伸長手臂,要叫他快離開——
古初歲本能去握她的柔荑,黑衣男人見狀,以為古初歲要搶走他們辛苦到手的獵物,大刀比斥喝聲來得更快,在黑衣男人大聲恫嚇古初歲住手之前,刀芒劈砍下去——
古初歲削瘦的右手肘,應聲被斬斷,鮮血濺開,方纔還握在她掌心的右邊半截前臂掉落廊上青玉石板——
歐陽妅意的驚叫聲,梗在緊縮的喉間,她想喊,卻喊不出半個字。
古初歲的手——
被剁斷了……
被剁斷了——
被剁斷了!
「但螻蟻自己咬我一口,就得做好喪命的準備。」古初歲眉峰不動,彷彿此時掉在地上的手臂,不屬於他所有,他的斷臂正在汩著血,染紅他身上那襲淡米色長袍,血的色澤,像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