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吳越王已擺平了月出崗,天驤游本想往月皎兮方向走,卻突然見一條灰影排開人群奔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抱緊他的大腿,涕泗縱橫地開口。
「叩見皇子!屬下乃楚國前任殿前都衛統領,今日是以私人身份來參加月丞相嫁女盛宴,卻沒想到……沒想到……」
說話的男人激動噴淚。
「陰錯陽差地見到了您那腳踏北斗七星的特徵,這才認出了您。二十四年前,我楚國儷妃一胎產下雙生子,根據相士卦象上言,此兆將不利於我國,一定要將其中一子往東送去千里外的道觀,由修道之人代養二十年,才能再接回宮中的,當時我王派人將皇子往東送去。沒想到那批人竟在歸國途中遭敵營軍隊殲滅,我們就是這樣才斷了與您有關的音訊的,卻沒想到……」
「不會吧?!」
聽愣了的天驤游感覺到另一條腿猛地一緊,他低下頭,瞧見眸中金光閃閃的二師父,正抱住他的另一條大腿。
「游兒真是個皇子?!他是個皇子耶!耶耶耶!押對寶了,皇子可好過丞相主子,這下子我可賺到了……喂喂,先說好,養一年的輔育金是十塊金磚,二十四年就是兩百四十塊金磚,想帶走你家皇子,先回去把金磚備好,否則……噢嗚!」
「否則」兩字伴隨著仁慈肥胖圓滾的身子,被天驤游給凌空踹飛出廳,至於那名楚國的男子,也繼仁慈之後,讓他給毫不猶豫地踹飛了出去。
夠了!他真是受夠了,什麼認不認親、什麼皇子不皇子,什麼狗屁金磚的都不干他的事。
當年既然有本事不要他,現在就別想來認回他,更別指望他會念在什麼看不見的血緣關係上,去認一對壓根沒有親情基礎的父母。
有關於這一點,他在月家二老身上所得到的教訓還不夠嗎?
他是天驤游,他活得很好,這樣就夠了!只是這樣的很好,目前卻有個小小缺憾,那就是……
天驤游舉步走向月皎兮,朝還覆著紅頭蓋的她,傲然伸去了大手。
「戲散場了,月皎兮,你該跟我走了,還是說,你想直接借用此處拜堂?」
神色自若,言語自信,他壓根就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他,他在乎的只是她。
在方才聽見了那一切,包括兩人沒有血緣關係,他什麼都不想要,只向她爹索了她,她一定是既感動又喜悅的吧?
他伸出手,等待著她的微笑及點頭,卻錯愕不信地看見那覆著紅蓋頭的小女人。輕搖螓首的結果。
「我不走,我也不嫁。」
溫溫柔柔、怯怯縮縮,那是她的嗓音沒有錯,但他不敢相信他聽見了什麼。
「你在說什麼?」一個箭步衝上,他用力掀去她的紅蓋頭,怒火騰騰地惡瞪著她,「有本事你看著我再說一遍!」
雖然讓他那怒不可遏的眼神給嚇到,雖然她膽識不夠大的心臟正在胸腔裡卜通地加速亂跳,但她不許自己退讓。
「我不走,我也不嫁。」月皎兮用微弱懼顫的嗓音,清清楚楚地再說了一遍。
「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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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驤游受不了地揮手怒吼,胸口再度生出了想動手掐死眼前這個小女人的衝動。
她怎麼能夠以那樣柔弱無助、那樣楚楚可憐的表情,說出那樣殘酷的話?
該死!
他可以忍受幾天幾夜沒睡,瘋狂趕路的煎熬,可以忍受千夫所指的唾罵,可以忍受他的親生父母竟是為了相士的卦象而不要他,但他絕對無法容忍她說不要嫁給他的話。
莫非他先前的認定有錯?
莫非她已在這四個月的時間裡變了心?
莫非她其實並不是那麼愛他?不像他愛她的那樣激越顛狂?
還是,她堅守著「女誡」的三從四德?認定即便還沒有拜堂,但只要跨進人家的大門就得要算?
瘋狂嫉妒的情緒狂捲了天驤游,讓他將想要殺人的眼神,投給站在月皎兮身旁,身上還披掛著紅綵球,滿臉文弱書生樣的新郎官。
他雖沒出聲,但那想要殺人的目光已嚇壞了新郎官,讓他回想起方才讓天驤游給踹飛出去的兩坨肉球,撲通一聲,新郎官跪在地上痛哭求饒。
「別殺我!別殺我!新娘子我讓給你!我讓給你呀!我跟她根本就沒見過面,純粹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祝你們百年好合、祝你們百子千孫……嗚嗚……別殺我!干萬別殺我呀!」
「這不關他的事……」
嬌怯嗓音鼓足了勇氣再次響起,將原本已想動手殺人的男人,給引過注意力來。
「我不跟你走的原因是……是你不應該讓我父親傷心,除非你肯跟他道歉,讓他願意原諒你……」月皎兮玉容酡紅如霞,垂得低低的,軟音幾不可聞。「我才願意……跟著你。」
狼狽地吁了口長氣,聽了這話終於安下心的天驤游半天沒好氣,這笨丫頭!話也不會說快一點,害人白白生氣。
其實這事也要怪自己沒出息。千軍萬馬逼上門來都能不怕不驚,卻怕極了她的一句不想跟他在一起,擺明了這後半輩子都得讓這丫頭給牽著鼻子走了。
可雖說覺得沒出息,也覺得滿窩囊的,但既然心上人都已開出條件來,他就算再不情願也要勉強自己。
天驤游轉身走到月出崗面前,拉下臉來跟他說了對不起,卻見對方掉過頭壓根不睬不理,想了想後,他膝頭一軟地跪下了。
「月丞相,晚輩雖然沒有福氣當您的兒子,但沒想到在峰迴路轉後,還能有幸當您的半子,我愛皎兮至深,她也愛我,我不想讓她在今後歲月裡有了夫家卻沒了娘家,因為愛她,所以我不想讓她難受,我向您道歉,我想您也愛皎兮,也不想見她為難吧?請您將她嫁給我吧。」
天驤游話還沒完,月出崗再度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這可惡的死小子,句句話都對準著人家的心口上刺。
他當然也不想見到寶貝女兒為難,但真要讓她嫁給這險些氣死他的小子嗎?他……他真的不想、他一點也不想呀!
但……嗚嗚嗚,女大不中留,聽起來丫頭的心早已向著那小子了,他這當人爹的還能怎麼辦?嗚嗚嗚,他還能怎麼辦?
就在此時,吳越王傾身靠近月出崗耳畔,壓底聲音對他說起悄悄話。
「月老,開心點吧,當個半子總比什麼都不是的好,還記得方纔這小子說過你沒資格打他的嗎?等他成了你的半子後,你要怎麼打都成的。」
「真的?」
真的怎麼打都成的嗎?月出崗興奮得終於止住了淚。
「真的!」吳越王賊笑,拍拍老臣的肩頭,「放心吧,明日起我就下詔定律,聲明凡吳越國臣民,身為岳丈者均有教訓女婿的權力,就算打傷了也不必論罪。」
「真的?」
這次不但不哭,月出崗還殘留著淚水的雙瞳甚至熠熠生輝。
「真的!」
吳越王用力點頭,給下了承諾。
唉,就算是他為自己給出了那兩塊金牌所造成的後果,給這可憐老臣的一點補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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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
浣紗溪畔出現了一幢小屋。
小屋並不華麗,也不金碧輝煌,但它雅潔清麗地叫人眼睛為之一亮。
可雖然小屋很吸引人,卻只容人遠觀。
小屋四周有著茂密的桃樹林,林中有著曲幽小徑可通小屋,但桃樹林的存在並不單只是供人欣賞而已,它還兼具著屏障小屋,阻隔外敵的功效。
那些桃樹下深埋著機關陷阱,它張大口,等待著膽敢貿然接近小屋的人。
黃昏時節,溪畔來了個男人。
他掛著笑容、輕哼小調,踏著迫不及待的腳步,往小屋行去。
桃樹下的機關陷阱全都對他啞著口,原因無他,只因他是小屋裡的男主。
「娘子!」
人還在小徑上走著呢,天驤游就已經忍不住扯開喉嚨喊人了,還不只是一聲,而是得意長串地親暖綿密,「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娘子……」
「喊不累嗎?」
長串密喊勾出了屋中俏影,邊軟語邊踱至門外的自是月皎兮,天驤游那剛成親不久的妻子。
「不累!我還嫌喊得不過癮呢!」他露出了淘氣的笑容,「娘子!」
被丈夫的孩子氣給逗笑,月皎兮柔柔地回了他一句,「相公。」
「娘子娘子娘子!」能理直氣壯地喊娘子而非妹子的感覺真好。
「相公相公相公。」她乖巧柔順地隨他起舞,哄他開心。
「我的好娘子!」
「我的好相公。」
「我愛的好娘子!」
「我……」
月皎兮向來臉皮比紙還要薄,性格內向、溫雅守禮,哪有膽子隨隨便便就說出那個字?
好半晌只見她面紅過腮,銀牙皎唇,螓首垂得低低,怎麼也擠不出話來。
「我說了你卻不肯說,敢情你根本就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