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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湛露

  「殿下病了?」她更加吃驚,焦慮得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沒事。」他握住她的手,順勢將她拉入懷中,「只是今日對我來說很重要,所以有點……不安罷了。」

  「祭天大典是件很辛苦的事吧?」那日她和他一起吃飯,宮女都說禮部尚書和他談了很久。

  「祭天只是一個形式,這形式是做給人看的,真正難的是祭天背後的事情。」他微睜開眼,看到她焦灼關切的眼神,不由得笑著在她的額頭輕輕吻了一下,「放心,不會有大事的。」

  「我一直慚愧自己不能為殿下盡一份心力。」她低聲說道:「我只會畫畫,而畫筆就如文人的毛筆一樣,在發生事情時是沒有任何用處的,兵禍戰事不會因為一幅畫而罷兵休戰。殿下給了我許多,我常恨自己不能回報,但殿下若是不嫌我自不量力,我希望殿下有心事難吐的時候,可以告訴我,我會幫殿下分擔您心頭的重擔,而且讓它們爛在我的肚子裡,絕不對外傾吐一個字!」

  皇甫瑄深切地望著她——這個在旁人眼中一無是處的女子,此時拚命想向他袒露的,不過是一顆最最平常的心,卻是最難得的,如水般清澈透明的心。

  「傻丫頭……」他輕笑道:「我為你做過什麼了?值得你這樣感恩戴德的。」

  「殿下給予我的,是殿下自己並不曾留意過的,正因為如此,才更加難能可貴。」她苦笑道:「我不想和殿下說我為什麼畫春宮,是怕殿下笑話我的傻……華家從來沒有人正眼看過我一眼,連我畫的畫,也不能署名。畫春宮……起初是為了賭一時之氣,想在華家人看不到的地方,畫出自己的一番天地,即使是他們最不屑的春宮圖,總有一天也會要天下人為我的畫趨之若鶩……」

  她說到這裡,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在自吹自擂,抬頭悄悄看他,他正饒富興味地望著她,似是等著聽她說完。

  「在春宮圖上,我可以隨心所欲的署名,來找我畫畫的人,可以排成長龍。我要畫的其實並不只是男女在那麼一刻的放蕩不羈,我希望能畫出最無情之人身上那最後的一點真情。」

  她喘了口氣,才又繼續說道:「我知道我這麼說來真的很可笑……自古以來,無論是六朝顧曹陸張四大家,還是畫聖吳道子……雖然都以人物見長,但並未有任何一幅春宮圖可當傳世之寶。我就算畫得再好,畫的依然只是不入流的春宮圖而已……」

  皇甫瑄笑著搖搖頭。「如意,你要記住,能不能傳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當下所做的事情,是否真的受人敬仰和矚目。或者再換個方向想,即使你成不了畫聖又如何?當下你是否活得快活?這世上天天活得不快活的人多的是,你若是能在畫中找到快樂,便算是成功了,何必非要堅持流傳萬世?」

  華如意被他這樣一說,心中糾結許久的心結,好像忽然被人輕輕解開了一般。她怔怔地看了他好久,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現在和你坐在一起,所以你這樣一說,我便覺得你說的挺有道理。」

  皇甫瑄揉了揉她臉頰,問道:「這說來,你現在覺得挺快活的?」

  她微笑道:「此刻能坐在殿下身邊的女人,不是就我一個嗎?我就大膽一些,想著自己這是恃寵而驕,再說不快活可就矯情了。」

  皇甫瑄朗聲笑著,伸手將她攬到懷裡。「一開始見你就像個悶葫蘆似的,沒想到竟然這麼會說話。以後你這個『恃寵而驕』要怎樣再驕一點呢?我可是拭目以待。」

  「我哪裡敢……只是說說而已。像麗姬那樣的美女,都不敢在殿下面前恃寵而驕,殿下給她一個冷臉,她便要哭著走了,我可是要低眉順眼,小心伺候的。」華如意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是臉上一直掛著淺淺的笑。

  皇甫瑄今日壓在心中的那塊陰霾,竟似被她的笑容輕輕吹開一道縫,吹得隱藏在最深處的冰涼都逐漸溫暖起來。

  祭天大典設在城東的祭壇。

  皇甫瑄抵達時,周圍已經站了許多人馬,一個個神情肅穆,戒備森嚴。

  華如意感覺到這裡的氣氛凝重,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伸手抓緊皇甫瑄的衣角,低聲問道:「殿下,是不是要出什麼事了?」

  皇甫瑄回頭笑道:「祭天是何其莊重之事,自然要這樣才能顯出皇家的威嚴。不必怕。」

  但華如意還是覺得惴惴不安,總似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在心底縈繞。

  皇甫瑄走向祭壇頂端,那是她不能跟隨上去的,於是她就站在祭壇的下邊,仰頭注視著他,極其恭謹、威嚴,且華貴地完成那一步步繁瑣的儀式。

  忽然間,她覺得眼角像是被什麼晃過的光亮刺痛了一下,下意識回頭去找光亮的來源。

  結果在周圍的侍衛之中,她忽然發現有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別人都手持長槍一動不動地站在兩端,唯有那人,一隻手悄悄伸進自己的衣袖,而衣袖的一角隱隱約約露出一點寒光,在陽光的照射下,卻依舊寒氣逼人。

  她陡然喊道:「有刺客!保護殿下!」

  在場所有人都被她這一聲喊叫驚到,站在祭壇另一側的皇甫貞立刻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同時喝道:「來人!將那人拿下!」

  那名原本穿著和眾人一樣服色的侍衛忽然飛身而起,在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便已衝出人群的包圍。

  皇甫貞頓足喊道:「豈有讓刺客逃脫的道理?!今日若是再讓他逃了,我皇甫貞便當場自刎謝罪!」

  皇甫瑄也已被驚動,但立刻有幾十人衝到他面前,將他團團保護在祭壇的中心,不讓任何人可以靠近。

  皇甫瑄冷冷望著那刺客遠去的影子,對皇甫貞說道:「三弟,不要急於拿自己的性命來賭咒發誓。他既已現身,便可以追捕了,你還在這裡乾瞪眼嗎?」

  皇甫貞不等他說完,已親自追了過去。

  皇甫瑄對左右人說:「刺客已走,不必圍著我,去幫助三殿下抓捕要犯要緊。」

  他走下祭壇,拉起華如意,低聲說:「我們先走。」

  華如意還在驚恐之中,她沒想到自己一聲喊叫會引起如此軒然大波,原本她也不能確認那人是否真是刺客,但想著萬一等對方動了手,自己再喊可就晚了,所以寧可喊錯了,也絕不能讓那人傷害皇甫瑄一根汗毛。

  現在眼見那人真的露出馬腳,所有人都在全力追捕。她依然不放心,問道:「他不會有同夥還埋伏在這附近吧?殿下現在真的安全嗎?」

  皇甫瑄沒有回答,只是將她一把拽上馬車。

  關上車門之後,皇甫瑄對外面說道:「去含香樓。」

  「含香樓?」華如意以為自己聽錯了,「我們不是回皇宮嗎?」

  「那裡現在才是最危險的地方。」皇甫瑄淡淡一笑,那笑容竟是那樣的幽冷,彷彿沁了冰塊一般,讓華如意看著都心中微顫。

  但皇甫瑄卻主動把手伸過來,將她又攬入懷中。那強而有力的溫暖擁抱,使她糾結僵硬的肌肉都慢慢放鬆下來。

  她在他懷中仰著頭看他,看到的是他冷凝的表情。

  她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腰,輕聲說:「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殿下的,陛下身上的悲劇,也不會在殿下身上重演。」

  他吻了一下她的發頂,然後是一片很久的寂然無聲。

  含香樓的正門依然貼著封條,皇甫瑄的馬車從側面的巷子進去,後院的角門開著一條門縫。

  鴇母一臉惶恐地站在那裡,眼巴巴地等候著。眼見馬車來了,就立刻跑過來開門,連聲說:「我的公子,您可一定要給民婦作主。民婦這裡也是本分買賣啊,怎麼能說封就封……」

  「青樓妓院,也算是本分買賣?」皇甫瑄冷笑一聲,「只怕逼良為娼的事情你也沒少做吧?」

  「怎麼會?來我這裡的姑娘可都是自願的。」她一眼看到站在旁邊的華如意,像抓到救星似的連忙拉住華如意的手說:「如意,你在這裡?太好了,你和公子說說情。我這裡哪位姑娘是被我逼良為娼的?」

  華如意過去也多承蒙她照顧,此時不好意思說什麼,便看著皇甫瑄,小聲說:「含香樓……其實還好……」

  皇甫瑄沉著臉說道:「好不好自有人來判定,你少說話,免得給你也惹上不必要的麻煩。之前這裡被人舉報窩藏逃犯,此逃犯涉嫌刺殺皇上,若情況屬實,這鴇母必然與刺客有勾結,豈能輕饒?」

  「冤枉啊!青天大老爺!」鴇母嚇得幾乎昏厥過去,也不知道皇甫瑄的真實身份便一通亂喊,「我們就是做青樓生意的,哪裡敢和刺客勾結?刺殺皇上?這是萬萬不敢想的啊,我們若真的做了,對我們可沒有一點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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