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官祿他不希罕,但尚太醫他很希罕,「多謝皇后娘娘。」
傅皇后見他神色,知道這好是討對了,心想,原來齊瑤才是軟肋,這倒好辦,問起懷孕準備之事,算算孩子是冬天出生,衣服鞋襪可準備好了,奶娘別從外頭找,宮裡有二十位隨時可以餵奶的奶娘,都是經過身家調查,飲食也嚴格控制的,到時她再派過去就好。
齊瑤不傻,知道傅皇后有心結交程商是為了替太子固權,若能跟太子交好,對程商也是有利無害,因此面對皇后釋出善意,她也接受,藉著孩子之事,交談起來——葉嬤嬤教了她這麼多年,真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朝。
宮女換上第二次茶的時候,外頭一陣吵雜,是安寧公主來了。
人沒到,聲音先到。
「母后,母后,邵總管說六皇兄沒死,是真的嗎?」
隨著聲音,一個紅色影子衝了進來。
她環顧四周,見到程商,整個人呆住——他們兩人都像極了母親田昭熙,那臉龐不用說,一看就是兄妹。
安寧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程商走到安寧面前,眼眶也有些紅,「也當娘了,怎麼還這樣風風火火?」
他不記得任何一件宮裡的事情,直到昨天,他才知道自己有妹妹,但此刻說起這些話來,卻是再自然不過,好像自己是看著安寧長大的一樣。
他到這時候才真的有「家人出現」的感覺,他的妹妹。
「六皇兄……」
「我就住在京城,那位是你嫂子。」說完,朝齊瑤一指,「過幾日我帶她上公主府,我們兄妹再好好說話?」
「別過幾日,六皇兄明日就來吧?」
「好。」
「我有一兒一女,兒子五歲,女兒兩歲,不管皇嫂生男生女,我都要結親,做兒女親家。」
程商莞爾,「好。」
安寧公主終於破涕為笑,傅皇后見狀,笑著走過來,拿出手絹給她擦了,「這麼大了還哭鼻子,臉都花了,去後頭洗洗臉,把妝勻一勻,之前你說想要的鳳繡裙昨日剛好送來,順道換上吧。」
待安寧在宮女簇擁下去了後殿,程商又再度跟皇后行禮,「多謝皇后娘娘。」
雖然只是幾句交談,但他也看得出來,安寧那行事,若不是受寵長大的,還真不可能養成那樣。
傅皇后自然感覺的出,這禮,比剛才真誠多了。
自從譚昭熙開始受寵,開始跟皇上要求讓姑姑譚氏出冷宮,她旋即開始不安,數月之間沒一日睡好,沒想到此時天上掉下這好禮物。
只要讓皇上看到賢兒,自然會想起當年田昭熙是怎麼死的,而譚皇后心狠到連皇子都沒放過。
「皇上早朝差不多就要散了,賢兒見了人,難道還要自稱我,不稱兒臣嗎?」
傅皇后勸道,「當年雲州水患,皇上兩個多月沒到後宮,等水患退了才知道田昭熙跟六皇子都先後病逝,事情已經發生,加上譚太后還在,自是不可能再打譚氏的臉——當初身為四皇子的皇上是因為娶了譚家女兒,又由當時的譚皇后出手扶持,這才能順利登上大位,為了政局安定,很多時候真是不得已,便只能當作田昭熙頑劣,六皇子福薄,但皇上何嘗不是心中有數,不然憑我傅家之力,是扳不倒譚氏的。」
皇后頓了頓,「賢兒,別的不說,你若成了皇子,誰還會看不起媳婦兒,皇上對你有愧,肯定會以王爺封賞,誰還會笑話她是兩度退婚的姑娘,屆時,乘著王爺府上的藍絲馬車,風風光光回馨州去,再者,一聲「父皇」,田昭熙便可能追封為妃,再也不是待罪之身,能入陪陵,永世受後人參拜,不怕魂魄無依,你總不希望生母骨骸放在孤冷園長草吧,田昭熙是有點傻,傻到為了你要跟太子爭對錯,但她是好母親。」
程商皺眉,「孤冷園,那是什麼?」
「罪妃們的骨骸安置之所,說是園,不過就是一片荒野,沒人會去上香,沒人會去祭果,埋下去了即是野草蔓長,一年過一年,等到草長過了墓,再也不會有人發現。」
傅皇后說完,便沒再勸,讓他自己想。
沒多久,外頭傳來一聲——皇上駕到。
跪迎,行禮。
皇上大步行來——紫寧殿最近的動靜他自然知道,只是沒去說破,賢兒原來沒死,賢兒竟找到了,當年被路過的商隊營救,雖然因為頭部重創失去記憶,卻也是好好長大了,就在京城,前幾年已經成婚,他看過畫像,不想起琬兒都不行。
直到今晨皇后派人來說,紫寧殿有皇上想見的人,但無官職,無品級,按例不得進入御書房,還請皇上今日有空,到紫寧殿一走。
他也等了好一陣子,今日見這孩子一抬頭,真像。
安寧被皇后寵壞了,愛黏呼愛撒嬌,倒是賢兒,眉眼之間完全是琬兒那種不屈服的樣子。
父子對望,卻是沒人開口。
皇后一方面覺得有點急,一方面卻也有點想看看,到底這父子能憋到什麼時候,二十幾年沒見,她可不信這兩人不激動。
半晌,卻是齊瑤的聲音先響起,說的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句子,她只是翻過杯子,倒了茶,「皇上,請用茶。」
皇上怎麼樣也沒想過會是這句話,怔了一下笑出來,打量她後點點頭,「好,好,你是賢兒的妻子吧?葉荷教出來的,規矩果然不差,有孩子了?想要什麼東西,儘管開口。」
齊瑤立刻跪下,「謝皇上賞賜,民婦求皇上除田昭熙罪名,讓骸骨入陪陵。」
傅皇后忍不住暗自歡喜。
她跟皇上三十幾年夫妻,很瞭解他的脾氣,賢兒沒急著討好,沒急著認爹討賞,皇上肯定高興,覺得這兒子不俗,媳婦得了一句「儘管開口」,沒要金山銀山,卻只求移骸,也會讓他高興,覺得這媳婦能給兒子分憂。
果然,皇上雖然嘴巴沒笑,但眼角卻是開心的,「只要朕一句話,你便可以是王妃,有名聲,有食田,懂嗎?」
「民婦懂。」
「那朕再給你一次機會。」
「皇上一言九鼎,民婦還是求讓田昭熙入陪陵。」
「好,好。」皇上露出笑意,「來人,傳朕旨意,讓宣雷丹擬草,追封田昭熙為琬妃,尋吉日,入陪陵。至於黃宜跟當初彩晨宮幾個還在的宮女,皇后覺得應當如何處置?」
「黃宜在宮裡一輩子,出宮只怕也不會生活了,升她為一品女官,讓她掌秀女院,良月獨自扶養賢兒多年,功勞很大,不如讓牌位入陪陵,也算是成全了她與田琬妃的主僕情誼,田琬妃當年入思過房,多虧葉荷散盡錢銀打點衣食,這才能捱到生下安寧,葉荷現在是賢兒媳婦的教儀嬤嬤,她無兒無女也不愛錢財,齊家又對她甚好,不如把貢茶之事交給齊家,倒是比賜銀給她更受用,」
「那就照皇后意思吧。」
始終沒開口的程商一揖,「謝父皇。」
傅皇后始終微笑,這兩孩子太對皇上的喜好了——皇上是九五之尊,要他承認錯事,那是萬萬不可能,田昭熙入陵,不是他認錯,是他一言九鼎,應了齊瑤的懇求。
再者,他說的是「處置」彩晨宮人,是她擅自「封賞」,皇上大人大量,不忍打皇后臉,這才同意。
只是一個皇帝都明示暗示到這地步,若賢兒還不接受這道歉,喊他一聲父皇,倒是顯得他心硬了——雖是皇上,但很多時候也不是隨心所欲,譬如說,顧及朝廷勢力,顧及譚太后的權柄,又譬如說,雲州水患,他久住在御書房,卻沒想到田昭熙跟賢兒就在這兩個月都病死了。
賢兒失憶也是好處,若是記得當年,只怕父子要重修親情,卻是沒那樣容易了,失憶即是一切抹平,從頭開始。
第10章(2)
此時,安寧剛好換好衣服出來,見到皇上,即是一陣撒嬌,「父皇怎麼這時候才來?」
「朕忙著呢。」
「再忙也得吃飯,今日皇兄回宮,是大喜事呢,父皇留在紫寧殿吃飯吧,女兒好多事情想問,父皇也一起聽?」
「那就有勞皇后了。」
傅皇后正等這一句話,立刻傳下去,皇上今日在紫寧殿用午膳。
程商既見到妹妹,又知道母妃可移靈,心情上自是比來時還要好上許多,席間安寧公主對齊家之事十分好奇,齊瑤也撿夫君的豐功偉業說,例如:一棍子拍扁蔣掌櫃,又去了鎢州,鏟了齊家多少蛀蟲掌櫃等等。
安寧公主聽得十分有趣,「皇兄這樣厲害,別家茶莊不挖嗎?」
「自然是想的,不過夫君……是十兩銀賣給齊家的,可也不是想挖就挖。」
安寧公主聽到十兩銀子,忍不住笑出來,「皇兄……十兩銀?」
程商點點頭。
「真十兩?」
「真十兩。」
安寧公主噗嗤一笑,「那我替父皇出二十兩,皇嫂把皇兄賣還給皇家吧。」
安寧對民間對商家都好奇,齊瑤是宮儀嬤嬤手把手交出來的,應對都拿捏得當,多虧這十兩銀子話題,飯桌上倒是有說有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