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人獸兩界間的通途會在今日申時開啟,一刻鐘後便會封閉,每七七四十九日便會有這麼一回。
人界中常常會有人在這個時刻不小心墜入了獸界,因此,他每隔七七四十九日就會前來守著,萬一真有人無意間墜落了下來,為免他們被狼族人或豹族人發現後帶回去當成奴隸,折磨至死,他會立刻把人送回人界去,倘若遇見不小心受了傷的,他就會撿回去養好了傷以後再把他們送回人界。
不過今天被葉奈父女兩個人絆住,耽誤了他不少時間,當他急奔到「天鏡湖」後,才發現已經過了申時許久,每七七四十九日便會開啟的人獸界通途早已經封閉了。
不知道今日是否有誤闖進來的人?
他沿著「天鏡湖」畔漫步察看,銀光照耀著湖面,璀璨華美得就像一幅巨大的星象圖分佈在湖面上。
湖的兩邊各有豹族和狼族的士兵在站崗,豹族士兵顯得懶散,漫不經心地在邊界晃蕩,但是狼族士兵不同,一個個穿著鋼鐵盔甲,動也不動地守在城牆下,像一尊尊冷硬的石像。
狼族是一個很神經質的族群,對豹族一向防備甚嚴,儘管雙方早已簽定互不侵擾的條款,但狼族始終對豹族充滿戒心,從來沒有鬆懈過。
西神無聲穿梭在最濃密的樹叢之間,不管有沒有發現闖入者,他都不想驚動兩方的守衛士兵。
四下安靜無聲,微風輕輕吹動他的長袍,他隱隱約約聽見風的聲音中夾帶著細碎急促的呼息。
人的氣味!
他立刻循聲走過去,忽然有幾片樹葉掉落下來,輕輕落在他的腳邊,他抬起頭,看見矮樹叢上俯臥著一個嬌小的黑髮女子,鵝黃色的衣帶在風裡微微飄動著,從衣帶上繡著的細緻花鳥就可以判定她來自人界——獸界的衣袍上絕不會出現任何一朵刺繡,因為獸界沒有誰懂得繡那些東西。
他注意到那女子似乎正想用力撐著自己坐起身,但是矮樹叢枝葉柔軟,無法承受她的使力,讓她失去平衡地從樹叢上滾了下來。
他伸臂接住她,在她發出驚呼聲之前摀住了她的嘴。
「別出聲,被那些士兵們發現妳,妳就死定了!」
他低聲恐嚇,垂眸看一眼那女子時,不由得愣住。
那女子的雙眸雖然瞪得很大,但似乎只有滿滿的驚奇,並沒有一絲恐懼或驚慌,反應顯得相當冷靜,不過嬌弱的身軀微微顫抖著,似乎抵受不住寒冷。
「只有妳一個人嗎?還有沒有其它人?」
他的聲音低沈清晰,只用她聽得見的音量說話。
她輕輕蹙了蹙秀眉,緩緩搖頭。
西神見她十分冷靜,一點慌張失措的反應都沒有,便不再摀住她的嘴,猜想她恐怕還不清楚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吧。
他一鬆開手,流金就大大地深吸一口氣,但是一口寒冷的空氣吸進肺裡,只覺侵肌透骨。此時她身上只穿著單薄的春衫,渾身冷得直打顫。
「這兒好冷……」
她驚異地打量著四周,明明是初春時節,怎麼這裡會冷得好像臘月隆冬?
「回去以後就不冷了。」
所有不小心誤闖進獸界的人,頭一句說的幾乎都是這句話,西神早已經聽習慣了。
流金知道這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個世界,但是遇見的這個男人並沒有她想像中古怪可怕,他和她生活中所見到的男人沒有太大差異,只是他的身形特別高大,五官容貌異常完美,長髮如墨一般的漆黑,一身雪白的衣袍纖塵不染,整個人從裡到外透出一股柔和純淨的白光,像極了一塊無瑕白玉,不細看真會誤以為他是個女子。
流金忘情地盯著他怔忡出神,西神也似乎非常習慣這樣直勾勾的凝視,任由她打量的同時也仔細地看了她一眼。
她並沒有一眼就讓人驚艷的美貌,但眉目間流露出來的頑強氣質卻深深吸引住他。他注意到在她的眉心中央有一塊殷紅的血漬,懷疑是她墜落樹叢時不小心被枝葉劃傷了。
「妳受傷了?」他俯身去看她的眉心。
流金微怔,抬手撫著眉心,笑著解釋。「沒有,這是我打從娘胎就帶來的胭脂記,不知道的人見了總以為我受了傷,其實並不是。」
西神深深看她一眼。他救過許多誤闖獸界的人,有男人、女子、小孩、老人,但是像她年紀這麼輕卻完全不驚慌、不害怕的少女,卻是頭一回遇見。
「妳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她徐徐不驚的反應讓他起了疑心。
難道她早知道這裡是獸界,所以才會半點不驚慌?
「不知道。」
流金搖搖頭,茫然環顧,只感覺這個地方氣候完全相反,景致十分荒涼,入眼都是山岩石礫。
西神雖然有些狐疑,但是不管她究竟明不明白自己的處境,他都只想趕快把她送走,不想多說廢話也不想解釋太多。
「走吧,我送妳回去。」他輕輕鬆鬆攔腰抱起她。
流金驚慌地掙扎起來。
「不要!不要送我回去——」她雪白纖長的十指用力地揪緊他的前襟。
西神一陣錯愕,也敏銳地發現她的喊聲驚動了豹族士兵,豹族士兵開始有了警覺,他立刻抱緊她,飛快地奔出濃密的樹叢,在士兵還沒來得及追趕之前,迅捷地隱沒在山巖後方。
流金被西神有如疾風一般的舉動嚇住,待她回過神時,他已將她放了下來,可是凹凸不平的石地踩得她的腳心疼痛不已,幾乎無法站直身子。
「這不是妳的世界,妳應該回去。」
西神蹙緊眉頭瞪視著她,抓住她的手臂扶她站穩。她的臂膀很纖細,好像稍微一用力就會被他折斷。
「回去」兩個字像突然飛濺出來的火苗般燙疼了她,她用力地搖頭。
「我不回去,我並不害怕這個地方,也不排斥過新的生活。」原來的世界才是她急著想要擺脫的。「這個地方很新奇、很奇妙,也許會遇見我這一生都遇不見的事,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我這樣的機遇呢!」
西神從沒有遇見過對他大喊「不想回去」的「人」,比起獸界,他反而更喜歡繁花似錦的人界。
不過,比較讓他擔心的是這個女人不想回去的原因,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對女人有著強烈的吸引力。
「為什麼不想回去?」
這個身材嬌小得不及他肩頭高的「女人」看似嬌弱,實則堅強,堅強中卻又帶著傻氣的天真,天真裡又藏著勇敢,古怪得令他感到不可思議。
「回去以後,我的命運會不由自主,所以,我或許可以在這個新的世界重新開始。」
她咬著唇,眼神倔強,雖然冷得渾身顫抖,仍盡可能地站直身子。
西神忍不住輕笑了起來,他見過的「女人」不少,但像她這樣不肯屈服命運的「女人」卻是第一個,不禁勾起了他對她強烈的興趣。
「妳可能不知道,妳留在這裡的下場或許會更慘喔。」
他伸手輕撫她柔嫩光滑的臉蛋,微微一笑。
這個微笑綻放在他完美得不可思議的臉上,像春天最舒暖的風拂掠而來,可以令草木復甦,百花齊放。
流金怔住,恍惚地失了神,完全沒有把他的警語聽進耳裡。
「我可以成全妳的心願,只盼妳別後悔就好。」他意味深長地微揚嘴角。
流金呆望著他絕美的面容,似乎聽見了「後悔」兩個字……
第2章(1)
一直到了三天之後,
流金才終於完完全全明白西神所說的「後悔」是什麼意思了。
「啊啊啊啊──」
流金被一個巨大魁梧的灰髮男子從井邊拎了起來,然後放到一堆血淋淋、還黏附著肉屑的骨架前,她不禁失聲尖叫。
「把這些骨頭搬到後院喂鷹去。」
灰髮男子冷冷命令完,轉身走開。
流金只覺得胃部一陣強烈的翻絞,她怎麼可能搬得動這些骨頭?
轉頭張望左右,每個人都在忙自己手裡的事,根本沒人理會她。
她不知道這些都是什麼動物的骨頭,光站在前面,飄來的腥臭味就讓她忍不住彎下腰嘔吐了起來。
當那個叫西神的男人把她丟進這間屠宰室時,她就知道她對這個世界的瞭解實在大錯特錯了。
這個世界非但沒有她想像中美好,甚至還糟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她被迫換上粗糙得可以磨破她細嫩皮膚的麻袍,被灰髮男子控制在屠宰室裡做粗活,每天看著牲畜運進來,聽著牲畜被宰殺時的慘叫聲。
這裡是一個巨大的屠宰室,她發現這裡的人只吃肉,不吃海鮮也不吃蔬菜水果,她來到這個地方整整三天,吃不到一口蔬果,也吃不到任何一道精心烹調的料理,這裡的人永遠是一大塊、一大塊的生肉直接烤得半生不熟就吃,連鹽也不沾。她受不了那種強烈的腥味,半生不熟的肉一入口就忍不住吐出來,幾乎沒有一餐吃飽過。
此時的她早已飢腸轆轆,加上一陣嘔吐,整個人暈眩得頭昏眼花,虛弱無力地委頓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