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城的人都知道,要尋人找事,官府是不中用的,卻是在街道上混的乞丐、流氓最厲害。
不過目標是牙行老闆儲大器,柳條兒也怕了。儲大器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還有傳言他販賣的人口是拐騙來的,那些不聽話、想逃跑的就會被殺掉,埋在牙行的後院。
真的要為了一隻雞腿、五貫錢出賣他?
可她實在太餓了,又想,儲夫人比儲大器更囂張,說不準知道儲大器養了如夫人後,便把他打個半死,那就無人找她麻煩啦!
她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敵不過肚子餓,將儲大器養如夫人的屋宅說了出來。
儲夫人很高興,雖然誇獎她的時候,臉色微微發青,但她把獎賞提高到兩隻雞腿、十貫錢時,柳條兒就覺得這筆買賣太值得了。
她當場啃完一隻雞腿,然後被送出來,至於另外一隻雞腿……當然要吃完,食物放久是會壞的。至於十貫錢,就得仔細想想怎麼花了。
如果買饅頭,可以買三百多個,她一天吃三個,可以吃三個多月,整個冬天都不怕餓死。
不過……她拉拉破舊的棉衣,這一身單薄,恐怕捱不到春天吧!她應該想辦法弄件襖子穿了,她可不想像老乞兒,晚上哆哆嗦嗦地睡下,早上變成冰棍那麼硬,永遠醒不過來。
只是好襖子貴,不知道哪裡可以討一件舊的穿?或者有舊的、便宜的,但不能太破,她要買一件。
她把手上的錢收進懷裡。不久前,她還煩惱下一餐在哪裡,現下卻能考慮度過冬天了,心裡有些小小的得意。她就是這樣,很容易滿足,也很容易忘形。
這一路走、一路想,太忘神了,沒發現自己的前途和後路都被擋住了。
「賤人!你敢出賣我!」一聲怒喝,像天打雷劈那樣,是儲大器領著牙行一眾打手圍上來了。
柳條兒手一顫,雞腿落地,心疼得要命,也不管雞腿沾了泥,趕緊再撿起來藏進懷裡。
她收好雞腿才望向儲大器,只見儲大老闆面色鐵青,頰邊五條抓痕鮮紅欲滴,分明是女人抓的。
柳條兒倒抽口氣。沒想到儲夫人這麼快就找到儲大器發威,而且只撓他一下,沒把人揍到半死。
這是她誤會了夫妻關係,儲夫人是吃醋老公偷腥,但她更恨外頭的狐狸精,當然把滿腔怒火全灑在如夫人身上,對儲大器只是重重拿起、輕輕放下。
儲大器吃了一頓排頭,立刻查出是柳條兒搞的鬼,也沒想去救自己的如夫人,反正女人只要有錢,還不手到擒來?犯不著為了個連妾都稱不上的女人搞得家宅不寧,他把更大的心思放在柳條兒身上。只要把這個臭乞丐宰了,以後燕城裡,誰還敢說他的事?
柳條兒看著那一張張不安好心的臉,嚇得身體直抖,才吃下去的雞腿好像要從胃裡吐出來。
「打死她!」儲大器一聲令下,七、八個家丁便圍著柳條兒狠揍。
她熟練地倒下去,雙手抱頭,盡量讓自己縮成球,少受點苦頭。這是街頭求生二十二年累積下來、怎麼挨打才不容易被打死的經驗。
拳腳落在身上,疼得她全身像被火燒,肚腹裡一陣翻湧,好難得到手的雞腿差點嘔出來。
要是把食物吐了,隔不了多久,還是得餓死,她勉強又把到喉的噁心壓下去。
要說求生,這是門既辛苦又痛苦的學問。
儲大器那夥人是鐵了心要打死她,拳腳次次到肉,重得好像要把她的身子打散。
柳條兒知道不能繼續下去,她再厲害,也挨不住這樣的打。
第1章(1)
她一邊咬牙忍耐不敢叫,知道越求饒哀號,這些人會打得越盡興。她雙眼飛快轉著,就看這些人會不會打得忘我,鬆了包圍,她便可以逃了。
她也不知道挨了幾下重擊,嘴角和鼻子都紅了,終於看到包圍中的一條生路。
她的背微微弓起來,整個人便像箭一樣射了出去。
她直往城門跑,畢竟得罪了儲大器,暫時不敢待在城裡了。
儲大器一夥人沒想到煮熟的鴨子還會飛走,愣了一下,才想起要追。
這時,柳條兒已經跑到城門口了。她不走官道,見了小路就鑽,朝長青山狂奔。她賭儲大器對自己的仇恨沒有那麼大,不至於在大冬天裡追著她進山。
當然,這時候進山的危險極大,可總比被活活打死來得好。
可她還是低估了儲大器的報復心,他真的領著一干手下緊追她不放。
柳條兒跑了幾里路,跑得腳都快斷了,也沒能甩脫儲大器他們。她越跑,身子就越痛,突然胸口一陣疼,好像被人拿鐵錘狠狠砸了一下。
她知道這是剛才被痛打的傷勢發作了,若繼續跑下去,她非死不可——不行,得找個地方藏起來,先把傷養好,再說其它。
幸好她對長青山是熟悉的,七彎八拐找到一處小山溝,這裡夏天可以摸魚捉蝦,很多東西吃,但冬天,除了雪、還是雪,讓人看得心慌。
她猶豫著,真要跳下去嗎?
後頭傳來儲大器喘吁吁的喝聲。「這賤人恁會跑了,一定要捉到她!」
沒得選擇了,柳條兒豁身撲進雪堆裡,因為底下的溝水還沒有凍實,她一跳,便撞破了冰面,沈到淺淺的山溝中。身子一接觸到冰水,她差點凍暈過去,連忙咬了舌根,強迫自己清醒。這種時刻,只要眼一閉,永遠別想再睜開。
她本就生得瘦小,被積雪一埋,竟是藏得嚴嚴實實,儲大器一干人從她身邊經過,硬是沒發現她。她又等了一會兒,才哆哆嗦嗦地從山溝裡爬起來,濡濕的衣服被冷風一吹,竟然凍得脆了。
她抬腿想跑,卻直接栽倒,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
她心裡好難過,怎麼吃一口飯就這樣難,她只是不想死啊……她咬牙逼自己挪動,沒心思流淚,反正哭了也不會有人理,也別浪費眼淚了。
她一寸寸移動著身子,感覺溫熱的血逐漸結凍,身子越來越僵,力氣正流逝,她漸漸絕望。
城裡每年都要凍死十來個乞丐,她曾以為自己不會成為其中之一,因為她既聰明又靈活,想不到最終,她仍逃脫不了命運。
就要死了,可她還是想活著,不是說活著的日子好,只是怕死後的日子更難熬。
她爬得暈沉沉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忽然在她耳畔響起。
「阿爹,你看這裡有個人。」隨即,柳條兒眼前出現一個女孩,約莫十歲,明麗宛如圓月,粉嘟嘟的臉,身上是極漂亮的皮裘。
柳條兒眼裡閃過一抹光彩。有人了,他們會救她吧?她無法開口,心裡祈禱著。
女孩看她凍得發青的臉,皺眉。「阿爹,她是不是被凍壞了?」說著,她掏出懷裡的手爐,就想貼向柳條兒的身體。
一個高大壯實的男人走過來,阻止女孩。
「丫丫,她凍著了,不能直接用手爐,她會死的,你得先拿雪把她的身體搓熱。」
「用雪……搓熱身體?」丫丫不懂,雪那麼冷,再把雪往身上搓,不是更冷了?
男人蹲到女孩身旁,直接捧了把雪,開始揉搓柳條兒的手腳。他也沒管什麼男女之防,現在是救人,又不是在尋花問柳。
柳條兒的身子明明凍僵了,心跳卻隨著男人的動作而失控。
她努力瞪大眼看著男人,發現他有一張剛毅的臉,稱不上英俊,可當他專注地給女孩解釋該怎麼救她的時候,渾身散發出一種非常迷人的氣息。
他一邊幫她暖身體,一邊說:「千萬別睡,撐下去,你很快會沒事的。你是個勇敢的姑娘,別放棄……」
柳條兒聽他說話,不知怎地,眼眶紅了。她從不在人前哭,可在這男人面前,她有些忍耐不住。
柳條兒的手腳被雪仔細搓揉過後,果然恢復一點血色,丫丫見狀,也跟著做了起來。
不多時,柳條兒只覺指尖像有根針在刺,代表她的血脈又恢復流通了,她知道,自己這條命總算撿回來了。
柳條兒再次清醒,已經是三天後。
她睜開眼就看到一隻大貓,一隻她有生以來見過最肥的貓叼著一條魚乾,圓滾滾的眼望著她。
她第一個念頭就是——畜牲,敢搶她的食物,找死!她爬起來,便想撲過去跟大貓搶食。
「喵嗚!」大貓尖叫著跳開了。
柳條兒卻直直滾到炕下,這一摔,把她的精神摔回來了,她發現手腳纏了厚厚的布,應該是上了藥,發出一股像泥又像草的味道。
「我……這是……」她想了一下,才記起自己落難長青山的事。
記得是一對父女救了她,男人長得又高又壯,好生威嚴,但他幫她搓揉手腳、讓她暖和的時候,眼神好溫柔,他還誇她是個勇敢的姑娘。
她的臉不禁燙了起來。
「你醒了。」一個低沈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讓她心臟狂跳。
柳條兒抬頭看著男人,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