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樓客人個個看得瞠目結舌,季實更是呆若木雞地楞在櫃檯旁。季珞語認出那名女子,正是先前在樓上調戲她的……好像叫秦三娘?
樓上發生什麼事了?
冷遙夜會不會被波及到?她心頭一驚,抬眼望向二樓,身軀亦往前奔去,及至樓梯口,瞧見冷遙夜神態從容地走了下來。
「樓上發生什麼事了?你沒事吧?」情急之下,她忘了男女之嫌,伸手抓住他的手臂。
冷遙夜微怔,目光盯住手臂上那只蔥白柔荑,半晌才淡淡回道:「沒事。」
他那雙幽冷的黑眸正盯著……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不禁赧然一哂,急忙鬆手。
她自小生活週遭多是些叔伯長輩,大伙全拿她當小娃兒看待,何來男女之嫌?唯一較常接觸的同輩男子就是關家少爺關夕霏,然兩人自小互看不順眼,見面爭吵是家常便飯,想來,關夕霏也未曾將她當女子看吧!
她自嘲地扯著唇瓣一笑。
「那個……不好意思。但你放心,我對你絕對沒有半分他念。」可別把她當成登徒子,好歹她也是個黃花大閨女。
冷遙夜眉一挑。他行走江湖遇見的不乏奇女子,尤其神月教一向不受世俗禮教所縛,教中放浪大膽之徒自是不少。不同的是,那些人多是為了挑戰禮教刻意放浪形骸,而她卻不然,那雙盈盈秋水坦然不偽——她心下壓根沒想到這上頭來。
聽聞她澄清的話語,他不自覺地揚起一記淡笑。這還是第一次有女子當面對他這麼說——沒有半分他念。
她冷不防又抓住他的手臂,臉色怪異地偏頭沉思。冷遙夜微愕,卻未將手抽回來。
「大小姐!」孫掌櫃壓低嗓子驚喊,移動身軀來到一旁。
季珞語側過臉,以眼神問——何事?
「手……」這要是傳出去還得了!孫掌櫃忙站在兩人身旁,擋住外界視線。
她一回神,忙鬆開手,尷尬地揉了揉鼻。
「上面發生何事?」她眼神一溜轉,說著的同時動身走上樓。
冷遙夜迅速拉住她的手,阻止她上樓。
「啊,我剛才真不是故意,只是突然想到怎麼碰及你竟不會有千蟲萬蟻……」以為冷遙夜要質問她剛才突兀的行為,她連忙解釋。
「這公子,請放開大小姐的手!」孫掌櫃忙挪著身軀擋住外邊視線,帶著怒意,壓低嗓聲喊道。
「孫叔,早被看光了,再擋也無用。」季珞語面帶歉疚地笑道。
孫掌櫃頹喪地垂下雙肩,瞪了眼冷遙夜,莫可奈何地走回櫃檯。
「別上樓。」冷遙夜鬆開手,凝重道。
她打量著,心想,這人定然與樓上發生的事有關。
「江湖險惡,千萬別沾惹進來。」一種連他都不解的情緒在胸中泛開。
「你呢?」教她別沾上,他自己呢?
「沾上了,便由不得你。」幽深的眸中不經意流露出深沉的悲痛。
她癡癡凝望,心似乎也一抽一抽地揪緊著。
第4章(1)
二樓看似沒發生啥事,實則詭異至極。
她仍是上了樓。在冷遙夜離開後,她與孫掌櫃走上去。一上樓,兩人看得目瞪口呆,前一刻還坐無虛席、人聲喧嚷的二樓,這會兒竟人去樓空,一片死寂,只地面上余留一攤已乾涸了的血水。
人呢?望著後面那一排敞窗……全跳窗竄逃了不成?否則人呢?
那冷遙夜究竟是何人物?竟能讓那滿座的江湖人物倉惶逃命?
腦中思緒全繞著傍晚四季茶樓發生的事飛轉,直至季實嘟囔的抱怨聲傳來,這才讓她回過神。
「人家關家要家丁護送咱們回去,大小姐作啥拒絕?」駕著馬車的季實禁不住埋怨道。
離開「四季茶樓」後她繞至關家。曲映歡找她是為商討「水龍吟」未來走向。映歡心裡有個計劃,急著與她分享。她見曲映歡漸漸走出情傷之痛,開心之餘便忘了時光的流逝。眼見天色暗了下來,曲映歡索性留她用膳,這一逗留就更晚了,若不是季實在一旁催促,她大小姐恐怕還沒想到該返家呢。
「咱們回去無須多少時刻,何苦麻煩人家往返一趟?況且,有你這個小跟班保護,怕啥?」末了還大大誇許一番,暗自企盼季實能適時閉嘴。
聽得大小姐那刻意的讚美,他不以為然地撇著嘴,猶一路抱怨。
「季實,你真的年將十三嗎?怎麼像個小老頭那麼碎念。」耳邊聽得季實的數落聲,季珞語禁不住質疑道。
「大小姐如果可以聽話些,季實就不會一直念了。」他也不願意像個小老頭啊,誰讓大小姐總是突如其來地出怪招。
這小子,把她當娃兒啦?還要她聽話些!她倏地鑽出車外,湊近季實身旁。
季實吃了一驚,拉拉韁繩放慢車速,他喊道:「大小姐,你作啥嚇人?」
季珞語俏顏帶著不懷好意的笑,說:「阿爹讓你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倒替他管教起女兒啦?該聽話的是你。乖,閉上你的嘴,讓大小姐能一路清靜回家。」
語罷,還故意捏一下季實稚嫩的小臉,氣得季實都要跺起腳來。瞧他露出小男孩稚氣的一面,她低聲笑將起來。此時,眼角餘光忽地掃到個人影,隱沒在剛經過的巷弄。杏眸眨了眨,是她眼花嗎?
季實待要與她抱怨一番,季珞語忙將纖指豎在唇上暗示噤聲,眼神示意他停下馬車。
「大小姐,又怎麼啦?」季實拉了韁繩,停下馬車。
「我下去瞧瞧。」她才一說完,季實就緊緊拉住她衣袖,憂忡望著。
見狀,她輕輕拉開季實的小手,寬慰道:「到前面轉角大街亮處等著,我待會兒就回來。」說罷,拍拍季實的頭,躍下馬車,倏地飛身竄入暗巷。
她曾習過武,這件事少有人知道,就連季老爺也不知。
八歲那年,她因緣際會遇見一位葉大叔,偶然的機會得知葉大叔懂武,她便苦苦央求。葉大叔起先不肯,後來禁不住她的央求纏擾,亦不忍讓她失望,便允了她,卻是說什麼也不讓她拜師;但她偏愛師父師父地喊,葉大叔後來也就隨她去了。倒是有一點非常堅決,要她不許對外提及跟他習武一事。
季實雖知大小姐識武,見她瞬間消失在一片漆黑中,不由得擔憂地跟著跳下馬車,追至巷口,望向那一片暗寂。
他打小就賣給季家,季珞語見他年幼弱小,便向季老爺要了當貼身小僮。大小姐雖然行事古怪,老愛戲弄他,實則待他極好,讓他讀書識字,她大小姐吃喝什麼,一定也有他季實一份。
此刻,他心急如焚,就怕大小姐一不小心有個什麼閃失,小小的身影就在巷口和馬車處不停地來回踱步。
季珞語施展輕功奔入巷內。這小巷多是些商店住家的後門,平素少人出入,剛剛餘光怎會瞥見稍早在四季茶樓的白鬚老者?會對這老者有印象,實因那時老者投射過來的打量目光令她心底一陣不安。
察覺前方有戶人家的後門微開,她走了過去,黑眸左右張望,心頭倏地一驚!這裡她曾來過,是關家幾天前轉給喬家的老藥鋪「杏林堂」。
白鬚老者是否進了「杏林堂」?
好奇心驅使下,她靜悄地推開後門。後院天井在朦朧月光下,詭譎冷肅的氛圍令人突生寒意,她心底忍不住打個寒顫,略生怯意。
視線掃了天井一圈,幽暗中未見任何人影,忽地,耳邊隱約傳來細微的爭執聲。她眼眸一湛,悄然往內尋向聲音來處,赫然發現靠近內側的廂房門扉底下隱約透出一絲幽微光源。
她四處觀看,將自己隱身在軒窗下,手指沾著一旁木桶裡的水輕輕戳破窗紙,將眼兒湊近小孔,觀看室內動靜。
屋內一邊蹲著兩個看來有些歲數的男子,半晌她才認出其中一人竟是喬富貴,他身旁另一人是……那個自稱關家遠親的關德仁?
一旁地面上擺放個燭台,兩人彷彿往地底下挖掘著什麼東西?
季珞語眉心緊擰,心中的疑團愈滾愈大。
「是你把消息散佈出去的吧?否則這兩天怎麼會出現那麼多江湖人士?」喬富貴壓低聲音斥責道。
「怎麼可能!我幹嘛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如果招來神月教的人,咱們有幾條命可活?」關德仁急忙反駁。
喬富貴點了點頭,諒他還不致如此愚蠢,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神月教或許可怕,卻是天高皇帝遠,一時半刻倒也不必太驚慌。倒是那些覬覦聖物的人,如果一直賴在臨陽城,日子一久,怕不讓他們尋到這裡來。因此,他決定及早處理此事,免得夜長夢多。
「神月教?」喬富貴語調挾著幾聲冷笑。「這裡是中土,近年來神月教一向不涉足中土之事,待咱們找到聖物,就可以挾聖物命令教眾行事,屆時神月教的寶藏能不落入咱們手中嗎?」
關德仁覷了眼喬富貴。這隻老狐狸在幾年前不知怎地,竟得知神月教聖物落於臨陽城,近年來更打聽出藏於關家的某間藥行,於是他一間間掠奪尋探,最後得知是在「杏林堂」。若不是怕過於高調的搶奪會造成神月教及其他江湖中人注意,「杏林堂」哪有可能遲至今日才落入他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