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兒,你爹說的也沒錯,你一個姑娘家的,就怕人家閒言閒語。」二娘憂心地附和。
「我才不管那些閒言閒語。謠言這東西傳久了,自然乏了,屆時又有新流言傳出,沒完沒了的,何必太在意而跟自己過不去呢?」要怕就不會是季珞語了。
又是歪論!季老爺搖搖頭,女兒腦袋瓜裡總有層出不窮的謬論,古里古怪的,偏她伶牙俐齒,自己總講不過,只得由她去。
「別忘了,你答應要招婿生個白胖孫給阿爹抱的。」他雙手交疊於胸前,講不過,索性賴道。
嘿!她只打算生子,可沒說要招婿呢!但這話不能明講。她笑吟吟地說:「沒忘,女兒自有打算。」
見她這般自信篤定,季老爺和二娘反倒納悶了,目光同時移至她身上,狐疑地瞧了瞧。
門扉上傳來幾聲輕敲,季實打開門走了進來,頷首恭敬喊道老爺夫人,再轉向季珞語,道:「大小姐,冷公子想出門走走。」
「讓他等會兒,我陪他去。」
「他想住就住,想出門就出門,當這兒是客棧?」
父女倆同時出聲,季老爺話句說得長些。
「想出門不能出門,那咱們這兒不成了牢房?」她白著眼駁道。
「你……」季老爺被女兒堵得無話可回,氣呼呼地瞪著眼。
二娘笑了笑,卻是輕責地睞了她一眼,要她好好跟季老爺說,畢竟老爺子前些時日身體不適曾昏倒過。
季珞語一個眼神示意季實先出去跟冷遙夜說一聲,接著上前拉住季老爺的手臂嬌聲道:「阿爹啊!都是女兒不好,害您擔憂。」
見女兒這般嬌憨軟語,哪還有什麼氣啊!可他偏故意冷哼一聲,別過臉,不想讓女兒太過得意。
二娘嘴角含笑地看著這對父女,心想,兩個都是孩子脾性。
「女兒保證努力讓您早日抱孫,操之過急,要是把人給嚇跑了,女兒可不管哦。」她索性順著阿爹的心意說,希望能按捺阿爹急躁的心,暫時別對冷遙夜有所行動。
這話季老爺聽了就舒服多了,回過頭撇了撇嘴,見女兒一對黑珠骨碌碌,他憋不住笑意,笑罵道:「就知道欺負阿爹!」
「誰讓您是爹嘛!」側頭蹭了蹭阿爹臂膀,撒嬌著。
「知道你想出門啦!早膳還沒吃吧?」疼寵地摸了摸女兒的頭。
「女兒今兒個想吃城中趙家婆婆的鹹粥。回頭再幫阿爹帶上幾個老張肉包子,好久沒吃了。」那是季老爺吃了幾十年的肉包小攤,幾日沒吃心裡就念著。
「嗯。多走個幾步,順道去趙家媳婦的攤子帶幾樣醬菜回來。」季老爺白手興家,如今雖已為臨陽首富,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然心底念念不忘的仍是這些粗食小吃。
她點了點頭,步伐輕快地走出門。
領著冷遙夜到城中市集吃了趙家婆婆的鹹粥,也將阿爹吩咐的東西全帶上,她讓季實先將東西送回,自己則與冷遙夜往城西方向徐徐而行。
冷遙夜在臨陽城是個陌生面孔,季大小姐身旁出現這麼個俊秀不凡的公子,不免引來眾人目光。大伙私下紛紛臆測:他是哪家公子?打哪來?和季大小姐是何關係……
她打小常溜到市井玩耍,非一般養在深閨不諳世事的大小姐,自不將這等蜚短流長放在心上;而冷遙夜不知是未留意或是不甚在乎,仍是一派神色自若地與她並肩而行。
季珞語靈眸一動,側過顏,頗覺興味地打量著他。她為人不拘細節,對於自己成為臨陽百姓茶餘閒談的話題並不甚在意,偶爾還會自我解嘲一番。瞧他一派溫溫雅雅的,不意也是個不受世俗羈絆之人——
「你……都是這般走路?」他挑眉疑道。暗指她一雙黑眸直盯著他,如何能視清前方道路?
她靈眸眨巴,赧然一笑,這才轉回頭,注視著前方。
「臨陽城很是熱鬧。」他朝大街兩旁張望,商行店家鱗次櫛比,巷弄內尚有許多小鋪攤位,一大早街上人來人往,生氣勃發。
「我喜歡這裡。」她仰著面容合上眼,深吸口清晨清新的空氣。
她喜歡四季分明的臨陽城;喜歡它的生氣勃勃,喜歡它的繁華與喧鬧,喜歡人們間熱絡的互動、茶樓酒肆的閒話家常——即便閒談內容泰半由她貢獻,她仍是喜歡這裡。
他側顏望著她清麗的面龐,俏生生的模樣,即便身著男裝,仍掩蓋不了天生麗色。
「能如魚得水般處在適合己身之地,夫復何求。」他有感而發。
「你……有什麼困難嗎?」她驀地睜開眼。聽他感慨的語氣,莫非生活上遇見了什麼難題?
冷遙夜一怔,微微笑問:「想仗義行俠?」
她沒有回答,然杏眼圓睜,唇瓣上揚,那自信滿滿的神采彷彿在說:有何不可?
「沒什麼,只是有感而發。」他淡淡回道,不打算多說。
她斜過頭打量。這男子分明長得翩然俊逸,有溫和淡雅之風,為何她覺得在他溫雅的笑容裡,常無意間流露出淡淡的疏離感?那笑意隔著層紗似,好不真實。
他面色沉靜地回望,對她打探的目光不以為意。
「咱臨陽城姓冷的僅有兩家,待會兒我陪你去瞧瞧。」她突然提道。
「無妨。不過,她興許嫁人了。」他漫不經心道。
「這可麻煩了。」她沉吟著。他曾提及自家大姐當年與家裡絕裂後,不再使用娘家閨名,倘若嫁了人,連本姓都去了,要尋找就更加難了。
他隨口說道:「我不會待太久的。」
「別誤會,我可不是怕你住太久。」她連忙解釋。
「不是這原因。實是家裡事務繁雜,不允離開太久。」他輕描淡寫,看似對家中之事不想多談。
瞧他氣度神韻皆屬不凡,許是大戶人家。家裡以何營生?有無其他兄弟姐妹?還是家有嬌妻引頸企盼……她險些咬住舌頭,暗罵自己心思何時跟阿爹如出一轍了。
「今兒個回去,如果我阿爹跟你說了什麼,別太在意。」一想起阿爹,就想起稍早前與阿爹的對話;雖說阿爹聽進了她的勸阻,卻難保不會突發奇想地追著冷遙夜胡亂盤問。
他納悶軒眉,不解她突然提及這些話的用意。
她無奈苦笑,不知如何解說才是。
忽地,一群人像追著什麼似地向前奔走,漫步於街道的兩人頓時被群眾推擠到街角,她不解地眨巴著眼,好奇張望,眸光瞥見人群中有個熟悉面孔,她大聲喊道:「小三子!小三子!」
一名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年回過頭,一見她,便往回擠到她面前,喊道:「大小姐也來看熱鬧啊?」他是四季茶樓的小夥計。
「看啥熱鬧?」她納悶。
「喬大爺稍早前領了人到『杏林堂』拆匾額去了。」小三子青澀面容上滿溢著看熱鬧的興奮心情。
這興奮的熱情顯然未能感染季珞語,她不悅地撇著嘴,揮揮手讓小三子離去。
「『杏林堂』就是關家初期創業的小藥鋪?」冷遙夜忽問道。
她點頭,斜眼看向他,狐疑道:「你該不會也想湊這個熱鬧?」
「有何不可?」他微微一笑。
這人的笑容真是好看——即使隔層紗似,倘若揭開這層紗……那會是什麼樣的笑靨?她怔了怔,螓首輕晃地趕走腦中遐思,回道:「既然如此,我便帶你去吧。」
於是兩人隨著人潮來到「杏林堂」,此刻前方已擠滿一圈圍看熱鬧的人群。身形中等、略為福態的喬富貴站在正門前方,高聲喊著話。她站在人群外圍冷冷看著,對喬富貴的廢話絲毫沒有興趣。
「那人是喬富貴?」冷遙夜清冷的嗓音低聲問道。
「嗯。」眸光仍不悅地瞪著前方的喬富貴。
冷遙夜微瞇起眼,彷彿在思索著什麼。
當橫匾招牌被拆下時,眾人一陣嘩然。她轉過身,冷冷地說:「沒趣,不想看了。」語音一落,人已往回走。
他隨後亦走出人群,靜默地來到她身旁。
「我只是替好友感到心疼與不捨,一會兒就好。」她眉目低垂,悶悶說道。剛才匾額被拆下的剎那,她憶及這幾年來曲映歡的委屈與艱辛,心裡一陣不快。
冷遙夜默不作聲,盯著她瞧的黑眸淡靜得瞧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忽地,一記悶雷傳來,悶悶沉沉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抬頭看了看,天空不知何時佈滿了灰厚的雲層,看來一場春雨免不了了。
「咱們可得趕緊找個地方避雨。」這麼想的同時,圍觀的群眾也留意到天候的異變,紛紛散開離去。
匆忙之下,她不自覺地拉起他的手往前疾走。冷遙夜眸底輕掠過一抹難解的情緒,旋即回復淡然無波的沉靜神色。
奔走一陣,她停了下來,赫然驚覺自己從剛才就一直握著他的手不放。
天空烏雲密佈,春雷驟然轟隆作響,她驚得心兒怦跳,急忙鬆開他的手。見冷遙夜一臉淡定自若,顯然未將她冒失的行為放心上,她這才神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