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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杜霏

  小僮年約十二、三歲,多年前賣身季家,當時季珞語見他乖巧憨厚,便將他收在身旁。小僮沒有名字,因在家排行第十,自小被喚阿十,於是她便為他取名季實。

  「季實,我是苛待你,讓你沒飯吃嗎?怎麼那些谷子石還沒成粉末?」

  「大小姐,我剛剛可是吃了三碗米飯。」瞧他使勁地搗著大釜中的東西,表情認真專注。

  三碗?莫怪這小子最近彷彿竹竿般抽長!

  午後,她前來「水龍吟」將今早販售的《三殊漫談》帳目與元琦比對,稍後便上來書坊二樓,順道讓季實幫忙搗碎這些物材。

  她倚窗而坐,伸指拈起桌上的蜜果往嘴裡一放,吮了吮指,酸甜的滋味瞬間在嘴裡蔓延開來,她細緻的五官微微一皺。

  噫!眸光忽地瞥見對街有個男子翩然走了過來,她訝然探頭而出,垂眸往樓下一瞧,是今早見過的男子!

  有所感應似地,男子適巧抬首仰望,眼神就這麼與她對上。那雙沉靜的深眸像有穿透力般地射向她,她怔了怔。

  「二樓也是書坊?」嗓音溫文清冷。

  回過神,她點了點頭。

  男子微頷首,走進「水龍吟」大門。

  「真對不住,咱們書坊二樓逢五逢十才有營業。」一樓隱約傳來夥計元琦客氣有禮的聲音。

  她霍地起身,忙走至樓梯口,適時出聲:「元琦,讓他上來。」

  「大小姐……」元琦的眼底有著疑惑。

  元琦的一聲「大小姐」,男子聽了並未顯驚訝,似乎對她女扮男裝不以為奇。

  「沒關係,他是我新認識的朋友,叫……」說朋友是太過,兩人今早初次會面,自己壓根不曉得他的名,她用眼神詢問男子。

  男子沉吟半晌,回道:「冷遙夜。」

  「冷遙夜,上來吧。」她招了招手,讓他上樓來。

  她自小沒了娘,季老爺與二娘待她極為寵愛,平素甚少打罵管束;她個性率真大方,凡事充滿好奇,打小就愛結識各路朋友,雖貴為富家大小姐,待人卻是不分階級地位,合眼、上心即是朋友。

  「這……不會也是季家產業吧?」雖初到臨陽城,對於首富季家的事跡多少有些聽聞,尤其是這位特立獨行季大小姐的。

  「當然不是。這是屬於城西關家,關少夫人是我的好友。」簡單解說幾句,季珞語回到座位,示意他也坐下來。

  「他……」冷遙夜睇向一旁的季實,納悶問道。

  「季實正在幫我將菖蒲根及谷子石碾成粉末,那是去字用的,寫錯字或是要修正,用清水調和,抹在字上,待干後字跡就會消失不見,挺好用的。」上回她趕寫《三殊漫談》,把那些存貨都用光了,才讓季實在這兒製作。

  「哦。」他揚眉一笑,頗有興致地觀察著。

  瞧他一身風雅清逸,看來也是喜愛書香文墨者。

  「季實,下去跟元琦要些茶水點心過來。」她向季實一喊。

  季實點了點頭,停下手上工作走下樓去。

  「聽聞關家藥材馳名遐邇,怎麼卻成了書坊?」他隨口問道。

  「你打外地來,或許有所不知。這事兒說來話長。眼下關家已退出藥材買賣,名下的藥材行幾經易手,現今大多歸在喬家底下。」思及曲映歡的苦難,她輕歎道。

  「喬家?」他困疑地挑著眉。

  說起喬富貴,這人是臨陽城近幾年竄起的富商,在關家父子出事那年,喬家適巧出現在臨陽城,接管了關家泰半的產業,連關家最後一間小藥鋪也不放過。她將喬家於臨陽城如何發跡簡明說過。冷遙夜聽了點點頭。

  「傳聞關老太爺以一小間藥鋪造就關家大業,如今……」他閒話般地提起這段臨陽城傳聞。

  「如今那『杏林堂』已成喬家的囊中物。」基於某些原因,曲映歡已答應將「杏林堂」轉讓出去,想必這幾天喬家就會接手。

  這時季實上樓來,將茶水點心擺上桌,又回到大釜前動手搗著。

  「《三殊漫談》看了沒?內容如何?」見他手裡仍拿著《三殊漫談》,她笑吟吟問道。

  「不錯。」

  「江湖英雄那部分呢?」她再追問。

  她正是《三殊漫談》英雄豪傑那兩版頁的寫者。關少夫人曲映歡除了負責出刊外,還得寫出那一小版頁的時事雜談。而最受姑娘家喜愛的才子佳人傳奇小說那三版頁則是由兩人好友——當朝雲狀元主筆。這事兒是三人間的秘密。《三殊漫談》雖於坊間大受歡迎,然而至今尚無他人得知寫者的真正面目。

  「頗引人入勝。」他中肯地點點頭。

  「真的?」《三殊漫談》近幾年備受肯定,她早已習以為常,然而此刻由他口中說出稱許的美言,她聽了竟是頗為受用。

  冷遙夜緩緩又道:「只是……撰者應非江湖中人。」

  「此話怎講?」她靈眸一轉,好奇問道。

  「只有未涉足江湖者才會對江湖的恩怨過於美化,真正的江湖又豈是如此天真爛漫?」

  啊?還來不及飄飄然,就被一把扯將下來。她微怔了怔,心裡雖不服氣,仍虛心請教。

  「敢問,真正的江湖又是如何?」瞧他一派清風朗月,倒像個文人雅士,又懂得什麼是江湖?

  冷遙夜沒有回應,那雙幽深的眸子投向軒窗外的灰白天際,眸色一轉深沉。

  季珞語怔怔地望著。他那雙幽冷深沉的黑眸好似盛載著太多無奈,神態縹緲……她心間一窒。此刻他那孤寂身影、茫然若失的神色,一副遠離塵世的冷然——渾身沒有熱度似地。

  「你是人嗎?」她冷不防將心中疑惑問出。

  冷遙夜怔了怔,未料及她會作如是奇想。

  「你說呢?」瞧她臉上不假修飾的神情,他難得放開心防與她說笑。

  「這時候看來就像人了。」因為此刻的他眉開眼彎,眼底似乎有了熱度。

  他揚了揚眉,唇瓣微微一勾。

  「你還沒說呢,《三殊漫談》描述的不算江湖,那怎樣才叫江湖?」她可是很掛記此事。

  「江湖多險惡,有情易被無情傷。殘酷血腥、江湖惡鬥、爭權謀利……種種紛爭,這才是江湖。你所描述的江湖是過於美好的想像。不過,或許人們喜歡的、想要看的就是那個帶點爛漫想像的江湖世界,而《三殊漫談》正好提供這麼一個現實無法達到的境遇,讓眾生短暫忘卻人世間的無奈紛擾。」冷遙夜沉吟道。

  季珞語驚得目瞪口呆,不僅因他這席意味深遠的話,更因著……這人竟能猜到她是主筆者!然而,震驚過後,接續而來的卻是幾絲惆悵;究竟,在她面前這一對深不見底的幽眸曾經歷過什麼,為何會泛著那麼深厚沉重的哀傷?

  「你的眼神太悲傷了。」她沒想太多就吐出這麼一句。

  冷遙夜心底一震!似乎連他自己都不解為何剛才會說出那些話,清峻的目光冷冷一凝,斂起心緒。此刻他眸底已是波瀾不興,令人探不出任可情緒。

  雖然他面無表情,她卻隱約感受到了他的不悅。莫非自己說錯話了?還是……不該如此直接?

  她不禁赧然一哂。唉!要她學會溫良恭儉讓,多點女子該有的矜持……就像阿爹說的,下輩子唄。

  第2章(1)

  「女兒啊,這男人打哪來?多少歲數?家世背景為何?可有娶妻生子——」季老爺忙不迭地追問。

  「阿爹啊!人家父母雙亡,這會兒到臨陽尋親,你可別亂打人家主意。」她沒好氣地打斷阿爹別有意圖的詢問。

  「父母雙亡……很好。」季老爺雙眼陡地一亮,直點著頭。

  很好?季珞語無言地翻個白眼。明知阿爹會作何想法,昨天她仍是將冷遙夜給帶回家,誰讓他出門在外竟身無分文。

  他說父母臨終遺願,望他尋得離家多年的大姐。家人只隱約得知大姐當時落腳臨陽城附近,十幾年下來物是人非,此次前來也只是盡人事聽天命。

  問起他欲宿何處?他竟一臉赧色,支吾其詞,追問之下方知他身無分文。瞧他穿著不俗,衣衫布料皆屬上等,不似窮困人家,身上竟無任何銀兩,莫非半路被偷被搶?見他似有難言之隱,她當下便不再多問,即爽快邀約他至家中作客。

  「老爺,怎這麼說呢!」一旁的續絃夫人輕斥。

  昨天城東的季賓樓有要事,阿爹忙到很晚才回家。今晨早膳還沒用呢,就讓二娘叫她進內廳盤問。

  「我不是那意思。是想說這麼一來自然少了長輩那一關……」他眼神別有深意地斜瞄了眼女兒。

  「阿爹……」她不悅地嚷道。

  「你一個女孩家帶個男人回來,不怕街坊鄰居笑話?」他突地打斷女兒不滿的低嚷,板著臉訓起話來。

  「我看阿爹是擔心多張口吃飯才是真的。」她輕哼。

  「你……你這丫頭……」季老爺氣極,雖說心裡多少有點不捨讓人白吃白住,然若有機會將其納為婿,也不失美事一樁,誰知女兒專會扯他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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