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的。」她搖搖螓首,立起。
「為什麼不用?」
「不為什麼。」拂下微縐的裙擺,她將前襟攏好,朝著發愣的他歎氣。「那送我來的人還在舟上等著,玉澄佛,我要走了。」
「你、你……等等!你的毒還沒祛除。你不想解嗎?那胡漢子告訴我,此毒尚未配出解藥,既無解藥,你、你離開我,有誰能為你解去?」他急了,俊臉脹得通紅。
「我不想解掉它。」唉,一定得這麼逼問嗎?
「什麼?」姑娘的嗓音太柔、太輕,玉澄佛以為自個兒聽錯了。
花余紅側顏揚睫,看著他嚴肅不解的臉龐,菱唇又沁軟意,幾近耳語低喃:「我不要解毒。是你種在我身體裡的,用了那種再親匿不過的方式,我要留著它。這樣挺好的。」
「這樣不好!」到底有沒有人能治治這姑娘的狂性?玉澄佛頭疼不已,覺得她很明白如何將他捏在指間裡玩弄,教他又氣又莫可奈何。
「你一定要解。我絕不允許你繼續留毒不祛。」溫文的眼都竄火了。
她神情沉凝下來,整個人也靜謐謐的,似乎有什麼得如此沉吟。
好半晌過去,她柳眉似有若無地蹙了蹙,貝齒在唇瓣上咬下淺淺印子,像是沈思再沉思、想過再想過,終於把思緒條條理會出來。
她略啞地逸出一聲低歎,柔聲道:「玉澄佛……我心裡明白的,如果不是因你體內的迷毒未解,你今日也不會這麼抱我、親我、同我要好在一塊兒……呵呵,這相思迷毒很強悍的,你嗅到我的氣息,我也嗅到你的,相思成催情,要你不碰我,要我不回應你,那是極難的……唉,想想,我總是在為難你,要你跟我好,咱們歡愛過許多回,你總不是甘心情願的,不是被整治、受擺佈,要不就是為了達到什麼目的,再不然便如這一次,受毒所驅使,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不是……我……」究竟欲說什麼?玉澄佛胸口起伏甚劇,屋內那擺脫不盡的奇馨似又濃郁起來。
他有些兒暈眩,太多話急著要道出,它們爭先恐後一舉湧上,竟全堵住了,堵得他啞口無言。
花余紅晃晃小腦袋瓜,忽而一笑。「你好可憐,一直受我欺負,可我就愛欺負你啊!怎麼辦?」
並未期望他答話,她眸光瞥向外頭清朗的天光,又回眸瞧他,道:「玉澄佛,我想你時,心會痛,那滋味你現下曉得啦……既已知曉,你可以用異能把毒逼出了。我該走了。」語盡,她步履輕徐地走向門外。
「花余紅!」暴喝一聲,他竟連名帶姓喚出,匆忙地跨大步追上,一把拉住她未受傷的那只臂膀。
「給我留下!」近乎咬牙切齒,氣急難平,一張俊臉都繃得泛金了。
「我要走了。」
「不許!」
「我不祛毒!」花余紅嚇了一跳,眼眶竟微微發燙。「我不要就是不要!」
「由不得你!」他一手抓她,另一掌竟已迅雷不及掩耳地激出火團。
「我就是不要!」嚷出,她紅紗袖使勁陡翻,一下子便掙開他的鉗制,蓮足不歇,直竄出門外。
「花余紅——」
她聽見他飽含火氣的叫喊,身子發顫,心裡一陣酸,更是發足疾馳。
頭昏腦脹,也弄不清自個兒到底在頑強些什麼?而那個男人又在堅決些什麼?只曉得,這是她首次推開他,急著要從他身邊逃開……
第十章 萍心凝玉不隨浪
小舟離開「丹楓渚」,知他沒能追出,不會用那一身異能迫她祛毒,花余紅宛若剛結束一場惡鬥,重重吁出口氣。
她回到「湖莊」,跨下木舟時還險些因分神而跌跤。
心是放下了,卻也空空的,她不怕與他分離,即便兩地不相見,知他一切安好,也就不會再過分牽掛了。那麼……她究竟怕些什麼?
似一抹遊魂般飄蕩,她恍惚步進「湖莊」,沿著青石小路走啊走,走哪兒去呢?她從他身旁逃走,這舉動實在荒謬至極,她只是……只是想留住一、兩件屬於他的東西。
那相思之毒很好。他給的,那她就收著。他的精血注進她身體裡,早已與她密不可分,若要祛出,她心會更空,很痛啊……
「花姑娘……你臉色好差,生病了嗎?」
誰在說話?她頓下腳步,怔怔然地掀睫,聽那脆甜的嗓音揉進焦慮,又起——
「我十三哥說,你身上有毒,得留神照看。你、你覺得如何?哪兒不舒服?先進我的房裡休息好吧?我去喊師哥們過來。花姑娘,你聽見我說話嗎?」
「桂圓小妹子……」花余紅麗眸一湛,稍稍回過神來,見到立在面前的桂元芳,嫩唇自然勾揚。「聽說你病了?」
「我連躺三日,現下又是一條活龍,沒病沒痛。是你病了。」
「我病了?」唉,她確實病了,從遇上那位「佛公子」開始。
兩人分明就是南轅北轍的性子,她卻一頭栽進去,在當中浮沉,也不曉得何時上得了岸?
恍惚搖頭,她笑道:「呵呵,瞧,我病得連路都不記得了,明明往『湖莊』大門走的,怎麼繞到你這兒來了?」又搖搖頭,旋身。「……我要走啦……」
她的一隻紅袖教人拉住,桂元芳急問:「你要雕開『湖莊』嗎?你、你不是等著見那位『佛公子』?」
「我見著他了。」
「啊?可是你——呃!你、你你怎麼哭了?」
她哭了嗎?也難怪,臉頰熱熱癢癢的,像沾染了什麼,原來是一串又一串的珠淚。「唉……人病了,都該哭的。」哭就哭,誰愛看就看,她邊哭邊笑語,霧濛濛的眼睛笑成彎彎的兩道。
拂開桂元芳的小手,她露齒又笑,舉步便走。
「花姑娘,等等我!」
隨著那聲叫喚,花余紅發現自個兒衣袖又教人給輕扯住了。
花余紅由著桂元芳抓握,但腳步仍慢慢朝「湖莊」大門而去。
她確實該走,剛才下小舟時就該一走了之,卻暈癲暈癲地走回莊子裡,一顆小腦袋瓜全繞在那男人身上,當真不濟事了。
身旁的小姑娘似乎相當掛心她,直要逗著她開口。
「花姑娘……唉,你都喚我小妹子了,我也該稱你一聲姊姊。花姊姊,這兒有竹林、有靜湖,秋陽暖而不燥,好舒服的,咱們在湖畔邊坐坐,我陪你說會兒話、解解悶,好不?」
旁人都能待她好,為什麼他偏偏不待她好?
不不不,他待她也是好的,是她惹火他、欺負他了,所以他就不願與她要好了。
說穿了,你與那位塗二娘一般,但是啊……人家是真小人,你是偽、君、子……如此強我所難,只會毅我厭惡。
那我寧可死了。
她淚已止,腮畔仍凝著淚珠,他曾說過的話一字字躍上心頭,愈不願記起,它們愈是頑強,使勁兒提醒著她。
「花姊姊……是那個『佛公子』欺負你嗎?」小姑娘問得好小心。
是嗎?是嗎?究竟誰欺負誰?她也弄不清啊!只是心很痛,莫名且莫可奈何的痛,擋都擋不住。
既然已痛至極處,該哭了吧?
哭了,肯定就舒服些,很應該哭一哭的。
「嗚哇哇哇哇——」
終於,她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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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餘日後
「嗚……噢!嘶……」一陣近似忍痛的抽氣聲後,姑娘對著銅鏡裡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容吐舌皺鼻。那面鏡子極大,磨得發亮泛光,不只映出那張嬌臉兒,亦照出她胸前大片的春光。
可惜高聳堅挺的「春光」上極礙眼地多出一道約莫三寸長的新傷,幸得口子不深,此時剛止過血、上了藥,痛歸痛,倒還能忍。
「主子,還是讓咱們服侍吧?」四小婢僅來了一雙。
花余紅聞聲回眸,見站在門邊的兩個小姑娘鼻青臉腫,想起沒來的那兩個傷得更重,心頭著實疼痛。
她柳眉不禁掀起,不悅地道:「你們給我滾回去躺好,四個都給我躺好嘍,我這兒用不著你們伺候。待會兒田大娘那兒會熬好補中益氣、化瘀解熱的藥,一人一碗,乖乖給我喝了,送去的膳食也得全部吃下肚,聽見沒?」
「唔……」兩張傷臉對望了一下,囁嚅道:「可是主子也受傷……」
「這點傷死不了人的。快給我走,躺著去!」她作勢欲起,撩起衣袖準備趕人。
「這就走、這就躺啦!」兩小婢手拉手,一拐一拐地趕緊開溜。
「王、八、蛋!」恨恨嬌吐。花余紅罵的不是自個兒的愛婢們,而是今日闖進「浪萍水榭」大肆破壞的韓十三。
事情得從她離開洞庭湖「湖莊」那日講起。
就為了桂元芳那一句輕問——是那個「佛公子」欺負你嗎?
她神飛魂轉,像無根的萍,飄蕩的飛花,她也自問著,一遍再一遍地問著,想哭、想笑,發覺是哭容易許多,使勁兒地痛哭,不需替自己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