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董事長呢?」
「我父親在感情上很固執,他認定我母親,十頭牛也轉不動,外婆家裡經濟不富裕,但爸媽之間的感情堅篤,他們一路走過風風雨雨,相守相攜,從沒想過放棄對方,偶爾祖父、祖母提起來,還會歎氣,說是當年應該讓孩子選擇自己想要的婚姻。
「我父母親的親身經驗教會他們,婚姻必須出自自己的選擇,千萬別給孩子太多的干預。」所以即便他三十二歲了,直到現在,父母親還沒催促過他參加任何一場相親宴。
「那麼康泰建築黃董事長的千金是你自己的選擇,與老董事長無關?」
「你指的是黃芊芊?」
蘇凊文提到這個名字時,臉上出現了那個看到臭蟲的表情。
於是不需要任何解釋她便明白,這件事純屬不實謠言,既然是謠言,她連追問的慾望都沒有。低著頭、她繼續往前走,然後意外地,她的右手被他的左手拉住。
心,微微一動,掌心,微微溫熱,理不清是什麼感覺,但是她沒有甩掉他的念頭。揚眉,她對上他的眼。
他也不解釋自己的動作,只是指指右手邊一間小學,現在是周休日,校園裡面沒有學生。
「你……想要進去?」
他點頭,拉著她進入校門,她快步跟在他邊,他走得並不快,但他腿長,他走一步,她必須走一步半。
「為什麼要來這裡?你的朋友在裡面工作?」郁喬問。
「這間國小是我的母校。」
母校?他竟帶她到自己念過的國小,是臨時起意?
不對,這條路並不是她家到療養院必經的地方,帶著滿心納悶,她跟著他走進一棟磚紅色大樓,他從窗外往裡頭觀望,指著教室裡第一排桌椅,說:「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坐在左邊數來第二個位置。」
「第一排?你們老師是按照身高排位置的嗎?」她想笑。
「對,那時候我很矮。」他知道,那時在同學眼中,他是個又矮又驕傲,成天板著臉,不喜歡和同學玩的奇怪傢伙,老師在成績單上的評語是:不合群。
她仰頭看他,很難想像他曾經是班上的小侏儒,難得驕傲地說道:「我小學都是坐在最後一排的。」
他回頭看她,眼底閃過笑意。「可見得那句話是真的。」
「哪一句?」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他的手從自己的脖子處經過,來到她的頭頂,比出了兩人間的身高差距。
她一把抓下頭頂上的大掌,說:「哈,誰說大個頭是佳、小個頭是劣?小有小的好、大有大的優,不能比較的。」
他揚揚眉毛,不爭辯。他帶她走過許多樓層,偶爾會停下來告訴她,以前這裡是自然教室,他們曾經在這裡做過實驗;偶爾他會指指遠方,說那裡是籃球場,同學都笑他矮,他下課就拚命打籃球,想要長贏他們,可惜,直到小學畢業,他還是在第一排座位徘徊流連。
他不是個幽默男人,但他為著身高歎氣的時候,她笑得前俯後仰,喘息不止。
第7章(2)
他們逛完國小,他又帶她去自己念過的國中、高中,直到他們來到大學校門前時,她驚訝地說:「我以為董事長級的人物,都要在國外受教育。」
他沒有什麼太大表情,淡淡回答,「我有出國,在國外拿的是博士學位。」
她才知道他真的很強,在短短四年內拿到碩博士文憑。
她眼底閃過精光,那是對英雄的崇拜,但不管她的眼光出自什麼原因,說實話,他很享受。
她問他,「大學時期,你有沒有交過女朋友?」
通常問這種話,必須關係夠親密、感覺夠熟悉,才不至於尷尬。
而過去十天,他們之間從陌生到熟悉,從上司下屬關係變成朋友群,所以這個問題並沒有讓他覺得突兀。
「有,我試過,但結局不太好。」
「因為你太嚴肅嗎?高高在上的男生在班上確實比較不受歡迎。」
「不是我的問題。」
「不然呢?」
「是女人太麻煩、要求太多,她們認為男朋友是一張無限卡,可以任由她們無止無盡地從裡頭提領金錢、時間、關懷、照顧、浪漫,我不懂,她們為什麼不靠自己的能力爭取所要,卻要從男人身上搾取所需。」
郁喬無奈點頭,說:「我明白你的愛情為什麼下場不好了。」
她同情和他交往的女生,大學時期的女孩誰不對愛情充滿想像?誰不想和男朋友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碰到一個要求女人自主獨立、不佔用自己時間的男朋友,她只能對她們寄予無數同情。
「你呢?你有交男朋友嗎?」
「沒空,念大學時要唸書、要打工,忙得二十四小時不夠用。」
「錢不夠用嗎?你不是說你母親有留下一點積蓄?」
「勉強一點是夠用的,不過那時好像在向誰賭氣似的,非要逼自己成功,我不曉得自己在ㄍㄧㄥ什麼,但阿嬤看出來了,她摸摸我的頭,告訴我,和大橋分手是他的損失和不幸,不是我的錯。」
「老人家的智慧。」這讓他又想起自己的外婆,淡淡笑容浮上。和阿嬤相處十天,他心底遺憾減少了幾分。
「阿嬤的話讓我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在賭什麼氣,我這才曉得,原來自己那麼驕傲,非要贏過大橋、非要比他成功、非要在若干年後的同學會上,讓所有同學知道,就算沒有一對富爸爸、富媽媽,我也可以走出光明大道。
「我還以為沒關係的,以為鍾媽媽沒對自己造成任何影響,以為我只把她的話當放屁,卻原來鍾媽媽早在我心底烙下自卑的痕跡。」
「後來呢?」
「還有什麼後來,就是這樣嘍,大學四年、職場六年,我像只辛勤的小螞蟻埋頭苦幹,然後有一天、猛然發現,天啊!我已經二十八歲,很快就要步入中年,我還沒出國玩樂過,還沒有找到一個好男人認真交往過,我沒有瘋狂過、歡樂過,我錯失了身邊許多好風景……然後,我決定,不再當螞蟻。」
她的話讓他深深思索。是不是……他也沒有玩樂過、瘋狂過、歡樂過,是不是他也錯失了身邊許多好風景?
「不當螞蟻,你要當什麼?」
「嗯……當蜜蜂吧,到處採花喝蜜。」
「蜜蜂不會比螞蟻輕鬆,它們一樣要為了延續生命,辛苦一季又一季。」
「阿董先生,你真的很像老師,就不能輕鬆一下、快樂一點,讓自己不要時時保持一張認真卻呆板的臉?」她覷他一眼。不過是個比喻,他也看待得那麼認真?
蘇凊文摸摸自己的臉。他現在是認真而呆板的表情嗎?
眉心拉出川字形,至少有一件事她說對了,母親也常對他講——「你別把每件事都看得那麼認真,年輕人就該做年輕人的事,傻一點、瘋一點,沒有人會批判你的。」
他是這樣回話的——「沒有人可以批判我,因為我做得比他們都好。」
相當驕傲的回答,但他的確有驕傲的本錢。從小到大他都是一百分,不管學業成績或品格操行,沒有令人置喙的地方,就算有人說他是機器,他也只會把它當成是讚美,因為他精準、零失誤,因為他事事成功,他的成就是沒有人可以否決的事實。
但連續幾天、他在她家裡,和他們一起陪阿嬤說笑,阿嬤到底有沒有聽懂他們在笑什麼他不知道,可是在那樣的熱鬧氣氛當中,他明白了什麼叫做放鬆。
這些年,他連吃飯都在思考:這頓飯局後,他可以替自己爭取到什麼。
而這幾天,沒有目的的說話、沒有目的的笑,就連挑釁也都是幼稚而無聊的舉動,但這些無聊……好吧,他承認,他是愉悅的。
十天過去,他漸漸喜歡上這種感覺,甚至想要繼續下去。
再度衝動,他脫口問:「阿嬤回療養院後,那個房間有什麼作用?」
「作用?」
能有什麼作用?過去幾年,除了自己使用的房間外,其他的房間都是空著的,若不是搬進兩個吃白食的傢伙,那些房間會繼續保持空白。
「有人住嗎?」他以為她沒聽懂他的意思。
「當然沒有。」她還要找誰進駐?一個整理屋子、一個做飯,養兩個奴隸已經是她的極限。
「租給我吧。」
她下意識的反應是——驚嚇。他怎麼會提出這種事?難不成他和齊翔、大橋對壘對上癮了?每天沒找他們斗上幾句會不開心?
「為什麼?」
「我父母親過兩天要到加拿大,我不喜歡一個人在家的感覺,而且你的廚子還不錯。」
他瞎扯,他爸媽沒要去加拿大,而且就算他們出國,他也不會是一個人在家,因為他有弟弟、有管家。但只要能達成目的,他不介意鬼扯。
郁喬笑逐顏開。每次齊翔聽見他叫他廚子,就會氣得火冒三丈,但他每次丟了地雷就跑,把一個酷哥弄成指天畫地、怒目橫生的爆炸哥,他挑挑眉、樂了,卻讓大橋去承受齊翔的怒氣,有時候想想,他這個人真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