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阿嬤很親切,她的廚藝不錯,但她最常做炒飯給我們兄弟吃。」
郁喬挑眉。所以她的炒飯,意外地讓他注意到自己?
「好吃嗎?」話畢,她才覺得傻氣,居然接下這麼一句無聊話。
但他沒嫌棄她無聊,繼續自己的故事。
「阿嬤喜歡做炒飯,跟好不好吃沒關係,而是因為我和弟弟都很挑食,她把所有的材料都切得碎碎的,就能讓我們不知不覺間吃光噁心的紅蘿蔔和豌豆,她說,不偏食的孩子才長得高。」
他有現在的身高,該感謝的是外婆。
「這是真的。」她吃了六年的炒飯,沒有營養不良的問題。
「可是外婆很老了,隨著我們越來越大,她的身體老化得越來越嚴重,先是膝蓋壞了,沒辦法接送我們上下課,但她常坐在窗邊,看見我們回家,就對著我們猛揮手。
「我知道她很寂寞,可是我要上學、要補習,沒有太多的時間陪她,慢慢的我們發覺她的腦子越來越不好,有時鬧起脾氣,怎麼都哄不停,她和你的阿嬤,都是阿茲海默症的患者。
「爸媽請來看護在家裡陪著她,但她一天比一天更沉默,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不管誰要出門,她都會生氣,她經常眼角泛著淚水,我明白,她是在抗議,抗議我們不陪她。
「沒過多久,她就去世了……我很後悔,當時為什麼非要去補習,如果我肯多陪她,是不是在最後那段時間裡,她會過得更開心?」
這是蘇凊文的遺憾,他從沒對任何人說過的遺憾。
她看著他,悄悄歎息。答案揭曉,他接近她,是因為阿嬤。她猜,他想在她阿嬤身上,彌補當年沒做好的事。
視線滑到他開車的手,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圓潤,是雙藝術家的手,如果他會彈鋼琴,一定很漂亮。
她接下話,「聽說,我曾祖父的家境不錯,阿嬤小時候是千金大小姐,還學過鋼琴,只不過富家千金嫁給窮小子,雖然有愛情,人生道路卻不順利。
「阿公走得早,爸爸又在我小時候出車禍過世,沒有丈夫兒子在身邊,她很擔心我媽媽跑掉,她怕自己沒辦法照顧我。高中時期,我媽媽操勞過度也離開了,從此我們靠著媽媽積攢下來的小存款,相依為命。」
「於是你拚命賺錢?」
她的收入不少,如果他是工作機器,那她就是賺錢機器,公司裡有多少人眼紅她,可那是她憑實力賺回來的,再眼紅也無話可說。
「對,給阿嬤過好生活要錢,買房子要錢,但最重要的是,我沒有安全感,需要很多的錢在身邊。」
「你離職,是因為覺得身邊的錢已經足夠讓你安全?」
「有一部分是,但更大的部分是……我不希望和你一樣,我不想在阿嬤死後,心裡帶著深深的遺憾,所以我決定停下腳步,陪陪阿嬤,也回頭看看我在賺錢時飛掠過去的青春,以及忽略的風景。」
他不語,眼神專注看著前方,而她轉移話題。
「阿嬤在療養院過得很快樂,病情惡化得沒有想像中嚴重,院長說,老人也需要愉快的精神生活,不應該把他們拘在一個寂寞的空間裡頭,任由他們慢慢死去。
「過去幾十年,生活帶給阿嬤沉重負擔,她儘管認命卻不快樂,直到我在療養院裡聽見阿嬤唱「安平追想曲」後,才曉得原來她有一副好歌喉,看她那樣,我覺得療養院的費用再貴,都值得。」
不多久,他們到了療養院。
阿嬤聽見回家,卻皺起眉頭,她捨不得老朋友,雖然往往一轉頭,她就忘記他們是誰。
郁喬在她身邊撒嬌,說:「阿嬤,我們回去住幾天好不好,我給你買的房子很漂亮哦,有大大的床、大大的枕頭,還有一個小院子,大橋買的盆栽開了很多漂亮的花。
「那個大橋啊,你記不記得?以前你老喊他孫女婿,可惜他出國後,他老媽到我們家說了一大篇話,你氣得把門摔上,怒不可遏,還對我說:「小喬,咱們換一個比大橋更稱頭的孫女婿好不……」」
她和阿嬤說了一堆陳年舊事,蘇凊文在一旁安靜聽著。那不是故事,而是一個女人孤軍奮鬥、力爭上游的歷史,透過歷史,他一點一滴慢慢理解,為什麼她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最後,他們還是把阿嬤哄上車。
到家後,蘇凊文背著阿嬤下車,他並不急著把阿嬤放下,反而背著她聽郁喬從庭院一路介紹到廚房。
這些是孫女為阿嬤掙出來的園地,看著她臉上的驕傲,她的快樂、她的興奮,讓他跟著感染她的幸福。
美中不足的當然是大橋和齊翔的態度。
他們想要接手阿嬤,但阿嬤只肯讓蘇凊文背,只肯拉著他和郁喬說話,弄得他們好像是路人甲。
齊翔做的蛋糕很好吃,但他端上來時,阿嬤看他的眼光,好像他會在裡面下毒,一定要蘇凊文喂,她才肯開金口。
知道阿嬤喜歡花花草草,鍾裕橋好心的跑到院子裡,抱來一盆開得最漂亮的瑪格莉特,但阿嬤看著他的目光充滿懷疑,直到蘇凊文把盆栽接過來,阿嬤才把花摟進懷裡。
阿嬤的表現讓他們很喪氣,鍾裕橋把郁喬拉到旁邊問:「阿嬤是不是還記得我們分手的事情?」
她安慰地拍拍他的背說:「你真的想多了。」
他們陪阿嬤吃豐富的晚餐,因為阿嬤牙口不好,齊翔把每道菜都做得軟嫩可口,但阿嬤吃一道菜就誇一次蘇凊文,氣得齊翔說不出話。
他還以為自己很有老人緣,沒想到,不是每個老人都欣賞他的無敵帥瞼。
晚飯後,他們看完電視,又聊了一會兒,蘇凊文便把阿嬤抱到二樓浴室,讓郁喬幫阿嬤洗澡,又幫忙抱阿嬤到床上躺好。
這時時間不早了,蘇凊文想回家,阿嬤不讓,硬拉住他的手說:「木源,你麥走。」
郁喬低聲告訴他,「木源是我阿公的名字。」
看著阿嬤滿是皺紋的臉上,帶著小女孩的嬌憨,他的心溫柔地跳動著,說不清楚的溫暖感覺氾濫。
蘇凊文淺淺笑開,握住阿嬤的手,低聲唱著催眠歌,然後郁喬發現,不只阿嬤,他也有副好歌喉。
他離開時,已經十點鐘,郁喬親自送他出門。就算他已經學會聊天,卻依然不擅長聊天,所以走到車子的這段路,大部分是她在說、他在聽。
原本的結尾應該是說一句晚安然後離開的,但蘇凊文上車前,她想起什麼似的叫住他,「董事長。」
他回頭,看見一張嬌美的笑臉。
「如果有需要,我們家的阿嬤很樂意外借。」
他沒有回答,但他笑了,這個笑容在他回家的路上持續著,到他打開家門那刻都沒退位。
蘇媽媽看見他的笑,他此刻柔和的雙眉、柔和的臉部線條,她也跟著笑了。
她沒有多問,只是拍拍他的肩說:「煜文夠大了,也該幫哥哥攤一點責任,你別把公事攬在自己身上,試著讓他幫你。」
「好。」他答得爽快,爽快到蘇媽媽的臉上笑紋更深。
看著兒子上樓時的輕快背影,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猜對,但如果她猜對了,那麼凊文以後會需要更多的私人時間。
第7章(1)
蘇凊文不上班的時間就會跑到郁喬家裡,不是因為有什麼約定,只是莫名其妙地,他就加入了她的小家族。
他出現時,阿嬤總是記不起他,不過在對過幾句話後,阿嬤就會對他特別熱絡,也特別依賴他。
看著他和阿嬤的相處,就是齊翔或鍾裕橋也不得不承認一件事,人與人之間絕對存在著緣分。
齊翔是酷哥,但他對阿嬤的上心,郁喬看得很分明,三餐不必說,他知道阿嬤會唱歌,就不知道從哪裡借來一把吉他,天天對她唱「雨夜花」。
大橋更是用心,他以為阿嬤還記得他,常常和阿嬤說過去,還拉著她一起用輪椅帶著阿嬤到處逛。
但只要蘇凊文出現,馬上就變成阿嬤的最愛。
這些天,蘇凊文對阿嬤也很好,不但開車帶阿嬤去逛街,還陪她和阿嬤回一趟老家,整理她阿公和父母親的墓。
他很有耐心,不停對阿嬤說話,阿嬤經常露出憨憨的笑容,雖然沒有回答,但郁喬知道,她很快樂。
十天之後,阿嬤親自點名,要蘇凊文送自己回療養院。
蘇凊文是個不苟言笑的自製男人,但在被點名時,他還是忍不住對大橋和齊翔丟去一個驕傲眼色。
郁喬和他送阿嬤回療養院後,他問:「要不要走一走?」
走一走?她不懂,直覺回問:「公司裡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嗎?」
就算他在阿嬤面前很溫柔,但多年經驗告訴她,蘇凊文就是個工作機器。
「你願意回去上班最好,如果不願意……」他停下話,思考著有誰可以頂替她的位置。
會讓叔叔掌管營銷部,是因為爸爸認為在房仲業業務員才是營銷成功與否的決勝關鍵,營銷部門沒有什麼實際效用,需要宣傳的話,大可交給廣告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