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屏退上前欲拾起花簪的內侍,趁著彎腰時,在她耳邊撂下一句,「難道你柔弱得連承擔自己招來的惡果都辦不到?」
霎時,太儀的雙頰染上不堪的赧紅。
他話裡的羞辱太明顯,她無話可說。
待仲骸撿起花簪,重新站直身後,她立刻躲開他,不願被這個敵人瞧不起。
「如果主上說鳳體欠安,孤可以立刻派人護送主上回寢殿。」替她戴回花簪,仲骸狀似順口提起。
她正在發燒,而他決定給她一個公然示弱的機會,就看她是否能放下身段,承認自己需要休息。
他何苦先挖苦,再替她找台階下?
太儀不解的望著他。
從來也弄不清他的用意,她越跟這個男人相處,只是越深陷迷霧中。
「主上?」仲骸好不容易將花簪戴了回去,她仍愣著。
「朕……」被催促,太儀不經考慮的武裝起自己,拒絕的話尚未出口,頭上複雜的髮髻一鬆,花簪步搖掉了一地。
天朝雖然男女平權,但風氣並非開放,女子在人前是不得披頭散髮的,那等同在眾人面前赤裸著身子。
熟知禮教的太儀當場傻了。
他絕對是故意的!
既然不給她拒絕的餘地,何不一開始直接命令算了?
「這下麻煩了,孤對女人家的玩意兒向來不上手,拆還拿手些。」仲骸意有所指的說。
親近的部將聽到,都笑了。
其它排在後頭的群臣互覷了幾眼,只得跟著笑。
帝王懦弱至斯,天朝的未來在哪裡?
恐怕要不了多久,帝家將有姓仲。
她瞪著他,他則滿不在乎的模樣。
沒聽過勝者需要在乎手下俘虜的心情的。
「內侍,護送主上回寢殿。」仲骸一聲令下。
內侍上前,簇擁在太儀身邊,迅速收拾滿地的釵簪。
太儀一整天紅潮不退的臉,此刻惱羞成怒,提起厚重的裙擺,勉強維持皇族的驕傲,轉身離去。
捧著髮簪金釵的內侍連忙朝仲骸斂禮,追了過去。
「主公何不把話說清楚?」目送太儀怒髮衝冠的背影,向來仁慈的房術忍不住歎了口氣。
想也知道,他這個滿肚子心計,有話不會明說的主子,不過是希望主上能回寢殿好好的休息。
仲骸勾起嘴角,不答反問,「難道你忘了是孤要她寸步不離,逼她即使抱病帶傷也得跟來?」
即使被道中心思,他也不願承認。
「主公想懲罰主上昨夜的失態,應該在主上對雕像的事退讓時,便適可而止。」房術不贊同的搖頭。
「主上是需要被強勢對待的那種女人。」聲音沙啞難聽的孫丑倒有不同見地。
仲骸帳下的兩大軍師中,一屯田安內,一用計征外。前者房術宅心仁厚,擅長遊說,帶兵善守;後者孫丑完全相反,工於心計,用兵善攻。
他們是仲骸帳下的兩大制衡勢力。
「太強勢,她又會反咬你一口。」仲骸莞爾的揶揄。
「昨夜的事我聽說了,主公吃鱉了吧!」仲骸手下部將伏悉嘻笑的說。
他看起來和仲骸差不多年紀,背上背著雙刀,而非一般騎馬的將領那樣用攻擊範圍較長遠的武器,額上戴了一圈簡單的環,上頭鑄了「佑主」兩個字。
仲骸瞥了他一眼,「果真是壞事傳千里。」
「也沒到千里啦!昨夜守寢殿的侍衛剛好是我的手下,他們總得向我回報情況。」
「看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們還分辨不清。」
仲骸重新邁開步伐,群臣又跟著他移動。
「我只告訴他們,有危主公性命的事一定要告訴我。」
「孤在你心中連個女人都對付不了?那真是侮辱。」仲骸失笑,不怎麼認真的指責伏悉。
「主公不是對付不了女人,是特別偏愛麻煩而已。」孫丑暗笑。
「我以為主公偏愛的是美女。」伏悉不以為然,卻贊同部分的話,「但主上確實是個麻煩。」
仲骸知道,某些部下和孫丑一樣,認定留下太儀會是個麻煩。
「房術,你說呢?」他轉問另一名尚未表態的軍師。
「主公沒有偏愛,而是愛天下男人都愛的東西而已。」房術神態輕鬆,說出來的話卻撲朔迷離。
被道中心思,仲骸不住的頷首。
「還是你瞭解孤。」
「什麼意思?」伏悉有聽沒有懂。
孫丑則是想了一下,便瞭解真意。
房術但笑不語。
伏悉只好看向孫丑。
「等你有權有勢的時候,就會知道了。」孫醜的聲音沙啞。
權傾一時的男人最想掌握的兩樣東西為何?
不就是江山和美人而已。
伏悉卻還弄不清,兀自喃喃自語。
「主公,孫丑必須提醒您,越漂亮的花,若不是生在難采的孤嶺絕境,就是含有劇毒尖刺,都會傷人。」孫丑確實認為太儀是個麻煩,但不認為是個無法解決的麻煩,困難些罷了。
「採花這種工作,向來是見獵心喜的人會做的事,孤喜歡的是種花。」仲骸慢條斯理的開口。
「而種花是別有所圖的人會做的事。」房術接著說。
深邃的眼斂起,仲骸露出若有似無的笑容,拿定主意。
「主簿,擬旨。」
第2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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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儀回房後,氣得喘不過氣。
內侍匆忙宣來醫官,折騰了好一陣子,才緩下她上氣不接下氣的毛病,卻安撫不了她心頭狂熾的憤怒。
幾乎咬碎一口白牙,她還是極為沉著的屏退宮女,更讓人弄熄所有燭火,獨留一盞小燈在床邊。
生平第一次,她發現了凌駕在病痛上的,是對一個人的憤怒和怨懟。
主上,仲骸來接您了……
宮破那天,她在深夜驚醒,被平常隨侍的宮女披上過大的黑色披風,希望能藉由天色的掩護,幫助她順利逃過此劫。
她不知道自己在極陽宮裡亂竄了多久,只知道周圍的人越來越少,直到面對那個扮相極為尋常,連兵器都沒帶的男人時,她的身邊已經沒有半個能夠保護她的人。
還記得當時她緊緊握著揣在胸口的匕首,盯著那個看似尋常,在戰場上卻是異常的人。
只要他一有動靜,就給他一刀。
他也看著她。
左臉被頭髮覆蓋,可右眼清亮澄澈,不知是否遠處的火光燒進了他的眼底,她見到了耀眼的光芒在裡頭跳躍。
雖然不應該,她卻被他的眼吸引了。
一生中,頭一次產生好奇的對象,是砍下父皇的腦袋,對著她喊「主上」的挾持者。
那天起,她把「仲骸」這兩個字深深的刻在心頭,沒敢忘。
即使有人說他是代天行道,除去亂朝綱的九侍和昏庸無道的軟弱先帝,即使民心的向背落在他身上……不能忘,她怎麼能忘記手刃父母的仇人?
微弱的燭火搖曳,投射在她佈滿淚痕的臉上。
突然,一隻手探上太儀飽滿的額頭,專注到沒發現有人的她因為驚訝,渾身顫了一下。
「風寒。」仲骸坐在蓬鬆的羽被上,替她撥開微濕的髮絲,換了塊降溫用的布巾,「料想中的事。」
太儀沒有白費工夫去拭淚,直接當作沒看見他,用力轉身,任由新換上的布巾掉落在枕邊。
「唔……」沒想到腦袋還很重、很頓,這麼一個動作,就讓她頭昏眼花,反胃了起來。
太儀摀住嘴巴,怕在他面前露出醜態,但已經隱忍不住。
似乎看出她的難受,仲骸想也不想的伸出手,放在她的面前。
她來不及表現驚訝,壓不下的反胃已經燒向口腔。
一時之間,安靜的寢殿內,只有她喘息呻吟的聲音。
她吐了,而且吐了他一身。
仲骸沒有閃躲,讓她吐完不舒服的感覺,才慢條斯理的整理起兩人的混亂。
他替太儀換下衣袍,擦拭狼狽,彷彿理所當然,沒有嫌惡。
她卻哭了,咬緊牙根的低泣,幾乎只剩鼻息。
在最恨的敵人面前如此羞愧和難堪,逼得她忍不住羞憤的眼淚。
手上的動作一頓,仲骸當作沒有看到,繼續擦拭,順著白皙的腹部向上。
她的手捏成拳,捶了一下床。
仲骸的手又向上。
她又捶了一下,比前一次還用力,屈辱的淚水不斷的滑下。
他斂下眼眉,用旁邊備著的清水洗淨布巾,裝作未被她的眼淚影響,卻無法欺騙自己不斷湧上的抑鬱。
難道讓他窺見她不堪一擊的一面真有如此難堪?
當他的手重新回到她身上時,太儀早已閉上雙眼,感覺恥辱,不願再去看自己有多狼狽。
她越哭,他的手勁越輕。
「哭什麼?」他不懂自己明明不想聽,卻又逼她說的心思。
面對這個女人的眼淚,他常常亂了套。
她咬著牙,不肯言語,怕洩漏了哭聲。
他的手已然來到少女渾圓的軟丘,稍微停駐,最後還是向上。
「難道孤待你不好?」他的手不帶挑逗的意思,眼底卻燃燒著暗火。
「難道朕還有選擇?」她啞著聲音,死也不肯睜開眼。
她恨自己如此的無助,竟連阻止他也做不到。